祝福

小學六年級的班長喬安,下週就要出嫁了——我想,她甚至忘了自己曾有個「喬安」的名字。婚禮邀了不少童年玩伴,包括「笑著說公子」等人。我卻不知,另外兩位故交是否也會現身?他們是李俊與史先生。
原本我也打算赴這場遠在新山的婚宴,即便不為婚禮,至少也當作一次久違的班聚。但因為出差,只能缺席。向喬安道過歉後,仍厚著臉皮要了一張喜帖留作紀念。她笑說會把喜糖也留給我——果然還有當年班長的風範。
於是,喬安的出嫁,勾起了我一些往昔的回憶。她的婚禮像一把鑰匙,突然打開了那扇寫著6(7)班的教室門:當年我們在門内嬉鬧,不知推開後便是另一個時代。
我一直覺得,小六是我人生中很要緊的轉折。一如歷史學家所言,唐宋變革是制度的斷裂,而我的小六畢業,則是童年規則的崩解:前後迥異,價值觀與世界感皆已變換。這比喻或許說得過於隆重,大概也是讀書人愛硬湊典故的毛病,但在我眼裡,那時確實像站在一條分水嶺上——天真未泯,卻已隱約聞到另個時代的氣息。
記得當年,我在老師的鼓勵下,和同學們參加過不少比賽。此前的我,常被視作後進生,成績平平,糊里糊塗。可在一次演講比賽裡,即便中途忘詞,竟還拿了第四名。我記得喬安是第二或第三。總之,五個獲獎名額裡,我們班就佔了兩席。
還有一次,我與「笑著說公子」、李俊和史先生代表班上參加「科學環保製作比賽」。我們四人各有所長:李俊和史先生是動手實幹派,「笑著說公子」則人如其名,既是開心果,也是軍師;至於我,多半只負責說些不著邊際的話,好像也算一種貢獻。
可笑的是,臨到比賽那天,我們竟把這件事給忘了。情急之下,只得衝去食堂倉庫,隨手撿些紙皮、報紙、水壺之類的廢料。最後拼湊出一輛「明星巴士」。到了展示環節,靠著我和「笑著說公子」一番插科打諢、誇張絕倫的說辭,這件廢料湊出的作品竟然也拿了第四名——我似乎與「第四名」特別有緣,往後的各種比賽,多半也落在這個名次。
那時的我們,也有獨特的遊戲。除了比成績,還會在 A4 紙上畫中國地圖,然後標上許多古代城邑的名字。規矩是:誰的考試分數高,就能「攻佔」別人的城池。最後誰一統天下,就算贏了。只可惜,那張紙後來弄丟了。一同消失在歲月裡的,還有我們手繪的《降象十八掌》和寫滿祝福的紀念冊。如今想來,這些經歷倒有幾分《三國演義》的味道: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不過,往事總帶著幾分時光的濾鏡,看起來難免比過去更亮麗些。若真回到當時,其實還得應付 UPSR 考試,外加被視為「預考」的「世界級華文中學」入學試。那年代,父母總說,只要闖過這關,UPSR 無需再愁。學校因此也安排了留校輔導與一連串講座。我們嫌留校枯燥無聊,卻不得不留下來。爾今回望,那些日子雖苦,卻還算單純:考卷發下,題目寫上,成敗輸贏一目了然。
而往後的人生,卻再沒有如此清楚的標準答案。考場換成職場與社會,難題也不再是選擇題或作文題,而是無盡的責任、抉擇與挑戰。與其說是考試,不如說是無休止的考驗——沒有時間表,也沒有及格線。昔日對留校輔導的厭煩,不再苦澀,反倒多了幾分天真。
說到底,小六的那段日子,大概是最美好的了。偶爾還會在夢裡,見到熟悉的朋友與場景,不知他們如今身在何處,過得是否安好?記得那年的班級歌唱比賽,同學傑神唱的是《紅蜻蜓》——我們都已經長大,好多夢正在飛,就像童年看到的紅色蜻蜓。歌聲迴蕩耳邊,往事隨之翻湧,一瞬間竟讓人分不清,是夢裡重逢,還是往事回聲?
然而歲月催人,即使再聽著《紅蜻蜓》,那已不是童年的夢,而是歷經過的年華。歌聲裡有風霜,把人猛然拉回過去,卻又清楚告訴你:一切不可復得。
罷了,寫到這裡,大抵只能以此篇,聊作對喬安的祝福,也一併敬獻給那段無可追還的過去。她的新生活正要開始,而承載我們童年的那隻紅蜻蜓,也已飛入了永恆的夢。
二零二五年九月十七日
吉礁夕惕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