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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露天礼堂的地砖拼合成多角星。从四楼移出半截身体往下看，恍惚中确认自己清醒，还未随整栋楼一起垮向礼堂中央失去重力。事实上，拖着鞋带爬楼梯的缺氧感已经足够让你倒下。黑袜包裹的脚底犹如火烧，拉开口罩呼吸，百千万亿个微生物迅即倾入。
你合掌对所有10分钟内造成的伤害（被踩的鞋带、即将消化的微生物、因冲刺而疲软的身体）默念抱歉，吞下空气和唾液。在时钟逼近八点的上午，早餐初步消化，你开始感到饥饿。
就学时代的流水线来到最后一批豆腐块，这里切下一天，那里定会出现不够完美的误差，而考核结束后未来是否会变得明朗，也不会很清楚地，在发现豆腐块终于薄得无法自主站立时披露。窗缝跌落阳光，洒到手表镜面上你试着把玩，光照向去年的铁皮屋教室，唯一不变的是热浪追击到顶楼。你知道去年和今年拉开的距离渐长，五年前还在看学长姐大剌剌在走过课室前的门廊（顺便停下和弟妹互动），今年预演完毕，下一刻就要直奔成人世界而去，就换你充满骄傲地甩环保袋拖曳出火红的长尾，说看，我的备考武器。
你自顾边走边跳恍若飞行。
回到还没放学的时段，你倒着走下梯级，最后几阶总要加速。同学中有的人精力无敌三阶大跳，有的人隔层深情对望上演蟹式横移（无疑是闺蜜）。还有的人指向远方，说我家从这里看过去能找到。你眯眼看不出所以然，那不是你家，就如他对你的小学也知之甚少。
那里，那时候，那阳光下迥异却也相同的露天礼堂，你从一个多角星跳到另一个多角星。最年长的学长姐刚升三年级，你还不知虎牙是何物，和大多数同学一样认为“谢谢谢老师”连着敬语和姓氏念很滑稽。你只是你，见证绿幕拔地而起，填上教学楼四面环绕的一方天地。某个假期后回校，新礼堂已经无预警现身。你回想起阳光炽热，那年双脚在阴影中，影子却拉到外面，和四四方方的光斑拼成一块豆腐的受光面和相反。在走廊延伸出的水泥方框上走路，你还失足趴过一次，很快站起身追逐自由落体滚到远方的饭盒。
礼堂安在各个角落的扩音器，不上课的天就留给表演团助力。音乐暂时还是稳稳运转的多角星，你从同学的喜好感知自己的。10年代中期，粉墨女团（BLACKPINK）出道并很快爆火，不上课的节数，曲目在智能屏幕上连环滚动，《Kill This Love》、《How You Like That》、《DDU-DU DDU-DU》，你跟打节拍，却悄悄在心底留言“好像都是一套和弦”。
小学办过才艺大赛，班上有人组队练习女团舞，也办过校内义卖会，从组别摊位跑出界掏钱的时候《Baby Shark》的雷鬼版混音传到耳里。扯铃和武术表演升上中学都消失了，音乐无缝衔接到新的多角星继续摇摆，而曾被音乐推动，显得热血沸腾的社团失去容身之所。华文科主任吐真言：国中同时维系舞狮和辩论队已属不易，你呢，洗耳恭听的你是何心情。
下课间隙你从吃饭、上厕所到生啃饭盒、快步如厕（用词也有变化），放学回家打开歌单的频率陡增。颅内有条蠕虫在扭动身子——是哪首歌的节奏？你闭眼不去细究，但它依然出现，催促你走得更快，拖着身后断根又被替换的红色环保袋。
你边走边整理发梢，不再跳得起来。你在思考建立另一种多角星，把自己圈起。
你还是你吗，多出自己的爱莉安娜（Ariana Grande)、恰莉(Charli XCX)、丽珠(Lizzo)，连同其他人排列组合轮番上阵，似乎所有的热闹从未消失，融入礼堂地砖的记忆也是。你不再只喜欢一类流行音乐（而是知道分派别这回事），20年代中期粉墨成员单飞不解散，每个成员你各收藏了几首单曲，紧密环绕成多角刀轮，割开所有不和谐。
在音乐的律动中不回想太多细节，你短暂找到安宁，又自觉是一种无谓的远离。
再回校，礼堂多画了蓝线圈出球场范围，不过多角星仍在。你坐在队列里，想着小学的露天礼堂是否存在过多角星，随即不确定起来。太远的距离你不曾回去，新礼堂的钢筋铁骨建成后更像谕示旧日不再存在。你想写文章，便生出写文章的我，短期代替你捱过自我反刍的日子。我代替查证，果然不是多角星，而是一个个没有焦点的网格。记忆不再有细节时，我说细节也在感到饥饿，吞噬其他现有的元素自证。这也就是我存在的理由——你我写作的理由。我们不乐见太多东西消失。
这本是一纸毕业书和成绩单可以自行翻页阐释的个人史诗，但盛装记忆的礼堂即将被多角星切开，我无法坐视不理。当现实不像现实，当你不像你自己，我大有可能在小黑屋里沉积成明天你扫走的淤泥。于是两个校园场地之间的故事，我这里补齐了，免得所有的无可取代打包丢失。这是给你的留言，也仅有你可以完整理解我们17年永不衰败的童稚和青春，用量可以折成纸飞机贴满整个校园。
你必须乘着4月14日投稿（以及8月17日再投稿）当天，历经细胞更迭后已故的我坐在上面飞行——考后再翻阅，千万不要为这些免不得有所断片的剪影流泪。小学广场的地面已经没有地砖图案，也不再像豆腐，但至少我把中学礼堂的多角星算清楚了，在记录进度过半时一个灰蒙蒙下着晨雨，光斑被阴影凹陷覆盖的上午。
有十六个角。我移出半截身体，逐一点算：真有十六个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