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作

A close-up of a fountain pen writing on blank paper in black and white, capturing elegance.

我很小的時候,就動筆了。或者說,只是寫字。二年級,每天抄些德育故事,抄到手酸,便試著改編。再後來,讀了金庸,便自以為也能「創作」。幾個朋友也起了興頭,課間聚在一處,說得熱鬧,好像什麼文壇會議。

後來,金庸陪了我整個中學時代。到十六七歲,忽然覺得那些江湖故事也不過如此,心裡隱隱明白,若真要寫得更好,得翻更古的書。於是去買《西遊記》、《三國演義》、《說岳全傳》、《聊齋誌異》。翻著翻著,碰上文言,心裡像被什麼撩了一下,手也癢起來。先是學唐宋八大家,又學司馬遷、《戰國策》。再回頭寫白話,總覺渾濁拖沓。那時死心認定,白話文是俗物,唯有文言才配讀書人使。

寫著寫著,筆忽然滯住,像被什麼鎖住了手腕,提不起,也落不下。

於是回頭翻白話文,心想或許能挖出一條活路。陶傑、董橋翻了幾本,文是好文,但對我無補於事,現狀如故,寫出來仍是那個老樣子。既如此,倒不如守著文言,哪怕它沉重、古怪,至少還能護住那點自以為是的「氣質」,讓自己不至於看起來那麼無可奈何。

後來,與禁浦先生閒談。他說魯迅是他的老師的老師,要我讀魯迅。那時手頭還算寬裕,便買了全集。翻了兩本,擱下,又去讀別的書。去年,寫作又進了死胡同,字愈寫愈硬,也愈來愈難懂,動彈不得。便想下猛藥:魯迅。於是又翻出來模仿。

這一模仿,就到今天。凡與魯迅沾邊的書,都想搬回家。錢理群、朱正的買了幾本,甚至動過買魯迅模型的念頭,好像讓他在書架上瞪著我,就能逼我動筆。說來也怪,別人家裡擺花瓶,我卻想擺個魯迅。這興致若說出去,只怕連自己都要笑。

說了這許多,其實不過是記下自己一路怎麼走過來。寫文章,在這年頭掙不來幾個錢,還能寫多久,全憑那口熱忱撐不撐得住。說得好聽,是熱忱;說得難聽,不過是自己給自己找事做。哪天這口氣散了,就把這些字連同模型的影子一併丟進腦後,像扔掉一雙穿爛的舊鞋,也未可知。

寫到這裡,倒是好奇:如今還有多少年輕人讀魯迅?說到底,也沒什麼。仿佛他進了課本,就被釘死在那裡;讀他的人,也停在某個時代,不再往前。也許哪天有人翻到這篇,會搖頭說:不過是個老派人寫的老派文章,與那個死去的人一樣,被擱進書架的陰影裡,灰落在肩,無人拂去。而我,也只能在那裡站著,看著灰一層層積下。

用舒國治的話說,我和魯迅,都屬於那個時代,一個已經過去了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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