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呼喊

清晨的印记
清晨六点半的闹钟还没响,我已经盯着天花板上的水渍看了很久。那片褐色的印记像只变形的手,五指张开,悬在我枕头正上方 —— 就像每天在耳边挥之不去的那些话:“你不是外劳啊!做么你那么笨那么蠢!” 声音粗粝得像砂纸,把太阳穴磨得发烫。窗外的天刚泛出鱼肚白,外面早点摊的油锅已经炸开了响,滋滋的声浪裹着油烟飘上来,恍惚间竟和记忆里妈妈煎蛋的味道重叠。那时她总说 “多睡会一儿”,现在却连赖床的资格都没有。
声外之声
穿衣服时手指在发抖,不是冷的。昨晚又在睡前骂了自己,对着黑暗问 “真的那么笨吗”,黑暗没回答,却把厨房水槽里没刷的碗、阳台没晾的衣服都变成了证据。它们在黑暗里列队站好,齐声说 “是”。可闭上眼又有另一个声音冒出来,细弱得像蛛丝:“你很棒的,记得吗?你以前能把公司Company Profile和Agreement做得比谁都清楚。” 第三个声音紧跟着踹翻它:“连早上吃了什么都记不住,还敢说不笨?” 三个声音在脑子里打架,直到天光把窗帘染成灰白,才终于停在 “也许吧” 三个字上。
碎裂的温度
手上的伤口又在渗血,是被小小狐獴咬的地方。本来以为流了那么多血,总可以歇一歇,结果他说要给狐獴换新家,我还是得蹲在地上帮忙。弄偏三次,男朋友的骂声就追过来三次,狐獴在房间和猫咪玩得吱吱叫,突然就觉得鼻子里的酸意像潮水,好不容易才按住没让眼泪掉下来。它们只能往心里流,流到某个角落积起来,和那些没说出口的委屈一起,像伤口一样发了脓。
暂停的五分钟
偷偷在角落坐了五分钟,背靠着冰冷的瓷砖,把脸埋在膝盖里。指腹摸到布料上的线头,才想起以前的衣柜里总有新衣服的樟脑香,现在打开抽屉,四件旧衬衫都洗得发皱,领口磨出了毛边。休息是奢侈的,就像此刻,楼下传来脚步声的瞬间,我立刻弹起来假装整理,心脏撞得肋骨生疼 —— 被看到坐着,又会被说 “什么都不会就滚一边去”。 其实做工的时候最安心。擦桌子、扫地抹地、洗堆积如山的碗,只要手在动,嘴就可以闭上。交流太危险了,像踩在碎玻璃上走路。上次只是说 “这个东西是不是可以改改”,就被吼 “没有脑!一点逻辑都没有!” 从那以后我学会了点头,学会了把 “为什么” 咽回肚子里,可碎玻璃还是会扎进喉咙,咽一次,疼一次。
伤口在说话
昨天发完新诗,中指的伤口还在渗血,键盘上沾着暗红的印子。本来想借着受伤偷几天懒,结果还是被拉去帮忙。他家里人进来时,我赶紧扯出个笑来。那笑容一定很僵,因为颧骨都在发酸。他们看不见我袖口下的淤青,看不见我把创可贴贴了两层才挡住的脓水,就像他们看不见我递水时发抖的手腕。 吃杂饭的时候,白米饭在嘴里嚼成了渣,没一点味道。对面的姑姐突然握住我的手,她的掌心很暖。我慌忙想抽回手,却被她轻轻捏了捏。抬头时,眼泪刚好要漫出眼眶,她眼里的东西和我心里的一模一样,像两汪装着苦水的井。我们都没说话,只是对着笑了笑,那笑容里的涩味,比桌上的咸菜还重。
彩票与未来
“都是因为每次骂你,骂得我运气都没了。” 他对着彩票机骂骂咧咧时,我正在驾车,可就在这一瞬间,对面驶来的汽车灯光直直撞进眼睛里,刺得人几乎要眯起眼睛。那光不是温柔的月亮,也不是星子,而是一种凌厉、急促、不容拒绝的存在。原来他的好运是被我弄丢的,原来我连呼吸都是错的。看着他和他家里人说笑,突然就怕了 —— 如果结了婚,那一束光必定是过于直接,像生活里那些意外的提问,你来不及准备,也来不及躲避,只能接受它的直白和锋利,到最后连哭的资格都没有?
嘴是指挥棒
回到家他开始指挥:“你要先擦做这个,再做这个,然后把这个弄好了,最后记得把这个也弄完。” 话音刚落,我的眼泪就掉了下来。不是委屈,是恨。恨自己张不开嘴辩解,恨自己连拒绝的力气都没有,恨自己为什么要出现在这个世界上。那一刻突然想家,想妈妈煮的炸酿料和ABC汤,想她总说 “累了就回家”。外面便利店的漂白水广告在脑海上闪过,突然觉得,是不是喝下去就什么都不用管了? 可指尖碰到手机屏幕时,看到了新面试的通知短信。心脏猛地跳了一下,像沉在水底的人突然抓到根草。手还在抖,打字时伤口扯得疼,但我知道必须抓住它。三个月没拿到薪资,推掉的高薪工作,被拖走的车,逾期的信用卡…… 这些都像铁链,可这条短信是把钥匙。
日出在心里
翻出压在箱底的简历,纸页泛黄如陈年宣纸,边角卷着细密的褶皱。看着那时候的自己白衬衫领口衬得皮肤泛着珍珠光泽,发量浓密到马尾辫都能在脑后支棱成饱满的弧度。 现在却映出截然不同的倒影,镜子里的人眼窝深陷,颧骨上的雀斑遮不住,头发掉得扎丸子头都嫌松。和以前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比,像换了个人。 也许明天去面试的路上还会发抖,也许开口介绍自己时还会结巴,但我必须去。因为我太清楚了,再不走,那些铁链会越收越紧,直到把最后一点光也掐灭。所以明天出门时,一定要用力仰头,就像以前每次出发时那样。哪怕云层再厚,太阳总会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