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发梢到指尖,我们都在慢慢长大

Dishwashing concept. On a black background, different washcloths and scrubbers for washing dishes

一、那个连洗碗布都碰不得的女生

十多岁,我总在厨房门口被妈妈拦住。她手里攥着刚拧干的抹布,泡沫顺着指缝往下滴,看见我踮脚想够水槽里的碗,立刻皱眉:“去去去,做功课吧,你那手碰不得这些。” 我的手确实金贵。不是娇气,是真的碰不得洗洁精、洗衣粉,甚至自来水泡久了都会生湿疹。医生说是特异性湿疹,免疫力和皮肤屏障都弱,得像养多肉一样仔细护着。所以从小到大,我家的家务分工里,“体力活”永远和我无关。扫地洗碗有妈妈,擦玻璃有还是妈妈,就连换床单被罩,妈妈都会提前把床单用温水泡过三遍,确保洗涤剂残留冲干净。

那时候的我,对“家务”的概念很模糊。只知道每次洗完澡,妈妈会把我的换洗衣物单独放进一个小盆,用洗衣液慢慢揉;知道擦完地,会特意等地面完全干了才喊我出来。手里的湿疹是我的“免死金牌”。有次同学来家里玩,看见我妈妈在擦桌子,开玩笑说我是“公主命”。我举起手给她们看——虎口处脱了层薄皮,像被水泡久的桃子。“看见没?我这是工伤风险,家里不让碰。”我说得理直气壮,心里却有点隐秘的得意。

那时候的“不碰家务”,不是懒惰,是被保护得很好的证明。我的生活里只有上课和朋友逛街,偶尔熬夜背书,最大的烦恼是“今天穿什么”“周末去哪里玩”。我像一株被罩在玻璃罩里的植物,阳光是暖的,风是柔的,连灰尘都被人提前拂去。我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我的手只需要用来写字、捧着奶茶杯,而那些需要弯腰、沾湿、用力的事,永远有别人替我扛。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的“女生”状态,像一颗没剥壳的荔枝,饱满、多汁,带着点莽撞的甜。我们只需要对自己负责,连“自我”都是轻飘飘的,不用扎根,不用承重,风一吹就能晃悠着往前跑。

二、开始数猫砂盆的日子,我成了“女性”

二十九岁那年,我遇见现在的男朋友。他会默默给我点一杯热奶茶——记得我随口提过胃不好。确定关系后第一次同居,他租的房子里有只奶牛猫,是前任留下的。 他那时候都说:“我晚上回来铲。” 但有一天他临时被喊去应酬,我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听着奶牛猫在猫砂盆里刨得“沙沙”响。我实在忍不住,第一次拿起了猫铲。猫砂是膨润土的,细得像沙子,连空气里都飘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气息。我蹲在地上,一下一下把结块的猫砂铲进垃圾袋,腰很快就酸了。 似乎是一种陌生的感觉——原来我也可以碰这些东西,原来“保护壳”是可以自己摘下来的。

那是我第一次主动承担家务。没有谁要求,也不是赌气,就是觉得“既然住在一起,总不能让他一个人扛”。 后来我们养了第二只猫,一只金渐层。我七点下班,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铲猫砂——接着是喂食,洗洗它们喝水的碗,换新鲜的水。然后才轮到自己点外卖,或者等他回来出去吃。 有次他难得早回家,看见我跪在地上擦猫砂盆旁边的地板,突然从后面抱住我:“辛苦了。” 听见这话,鼻子突然就酸了。其实不累,就是觉得有点神奇——曾经连洗碗布都碰不得的人,现在甚至觉得理所当然。 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或许是从发现湿疹好像没那么严重开始(医生说免疫力强了会好转),又或许,是从“我们”这个词取代“我”开始。

“女性”这个阶段,像把荔枝剥开了皮。果肉暴露在空气里,开始接触灰尘、温度、湿度,不再有坚硬的壳保护,但也第一次尝到了“承担”的味道。有点涩,有点累,但更多的是一种踏实——原来我不是只能被照顾,我也能照顾别人,照顾一个“家”。 后来我们又养了第三只猫和一个狐獴。是他提出来的,说“像养个女儿”。狐獴的笼子每天要擦,粪便要铲,还要喂饲料。他一开始很积极,每天早上会蹲在笼子前跟“女儿”打招呼,但没过多久,就变成“今天你喂一下吧”。 接着是金鱼,他说“家里添点活物好看”;然后是乌龟、蜜袋鼯;守宫和蛇是他的爱好,“冷血动物好养,不用天天管”。

宠物越来越多,责任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每天回家的流程固定得像程序:开门先看狐獴有没有乱大小便,然后给猫添粮,给金鱼撒鱼食,给乌龟换水。每三天查一次守宫的食盆,每两周记得给蛇解冻乳鼠。这些事,他偶尔会搭把手——比如我喂猫的时候,他顺手倒了鱼食;但大部分时候,是我一个人在做。 有次我累得只想瘫倒,回家却发现狐獴的笼子脏得发臭,猫砂盆已经满了,金鱼们焦躁地转圈。我站在房间门口,看着一地狼藉,突然就想哭了。 也不是生气,是突然觉得委屈。我想起十多岁那年,妈妈连让我碰一下抹布都舍不得,而现在,我戴着橡胶手套,一边擦狐獴的粪便,手背被汗水闷得发痒,却连说“累”的力气都没有。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认真地想:“我为什么要做这些?”答案不是“因为爱他”,也不是“因为喜欢宠物”,而是“如果我不做,就没人做了”。

“女性”的世界里,开始有了“不得不”。我们不再只考虑自己的喜好,开始计算“谁有空”“谁更方便”,开始把“对方的累”放在“自己的累”前面。我们的手,从只握笔和奶茶杯,变成了能拎猫砂袋、能擦笼子、能拧干拖把的手。那些曾经让我们过敏的洗涤剂,现在成了日常用品;那些曾经被小心翼翼保护的“脆弱”,现在成了不能说出口的“坚强”。

三、31岁,我成了那个“像妈妈一样”的女人

今年我31岁。早上7点起床,喂猫、喂狐獴、喂金鱼,然后匆匆洗漱上班;9点到7点,在公司处理永远做不完的事务;7点半到家,开始“第二份工作”。 这份“工作”没有工资,没有打卡,却比上班更耗精力。先巡视所有“孩子”:三只猫轮流摸一下,检查它们的饭碗;狐獴“女儿”要放出来玩半小时,顺便擦笼子、铲粪便;金鱼宝宝吃了吗,乌龟的水够不够干净;蜜袋鼯有没有小便在袋子里。每三天晚上,要给守宫喂食物;每两周,要给蛇解冻乳鼠,看着蛇蛇们慢慢吞下。 照顾完它们,才轮到家务。猫砂盆是重灾区,三只猫,两个盆,每天必须铲一-两次,不然家里会弥漫一股腥气。地板永远有猫砂,尤其是厕所门口,它们上完厕所总爱刨半天,带出来的砂粒能从客厅铺到卧室。我得先用吸尘器吸一遍,再用湿拖把拖,最后用干布擦——不然猫踩上去又会带得满地都是。

厕所的马桶,永远有擦不干净的印子。尿液溅到外面,干了之后就是黄渍。我得用马桶刷蘸着清洁剂,一点点蹭掉。洗手台的牙膏印,镜子上的水渍,都是“隐藏任务”——你不擦,它就永远在那里,像一个个无声的提醒:“这个家需要你。” 每周三是我的休息日,但比上班还累。固定项目是洗鱼缸,生态缸换水、擦缸壁、清理过滤棉,一套流程下来要两小时。然后是大扫除:换床单被罩,把攒了几天的衣服分类扔进洗衣机,吸地毯上的猫毛,倒所有垃圾桶——包括他随手放在床头的零食袋,和一些废纸篓。 做完这些,往往已经下午三四点。想坐下来喝口水,却发现阳台的衣服该收了,叠完衣服又想起,猫喝水的盆该换了,空气净化器的滤网又该洗了——里面全是猫毛和灰尘。

有次他说:“怎么你那么懒?” 我心里一下“啪”地掉在地上,碎了。 “懒”?我每天下班回家,做完家务都快九点了,累得连冲凉的力气都没有,得先出去吃点东西才能缓过来;每一天铲猫砂,做家务,而他所谓的“帮忙”,是偶尔在我擦地时,把脚抬一下;我手背上的湿疹早就好了,但现在每天接触洗涤剂和宠物粪便,指甲缝里永远有洗不掉的灰,虎口处磨出了薄薄的茧。 这些,他都看不见。他只看见我“休息的时候在干活”,却没看见我“上班的时候也在惦记着家里的猫砂够不够,食物够不够,在上班的时候已经模拟回到家的情景”;他只觉得我“勤劳”,却不知道这份“勤劳”背后,是日复一日的疲惫和麻木。

我想起我妈妈。一辈子没怎么上过班,在家照顾我和爸爸。小时候我总觉得她很闲,每天就是做饭、打扫、看电视。直到有一次,我放假回家,想帮她擦玻璃,才发现她站在凳子上,够高处的污渍时,腰弯得像个虾米,咳嗽了好几声。我扶她下来,摸到她的手——粗糙、干燥,指关节肿大,虎口处有个常年握抹布磨出来的硬茧。 “妈,你怎么不叫我爸帮忙?”我问。她笑了笑:“这些小事我来就行,他不会。” 那天晚上,我看见妈妈偷偷贴膏药,腰上、肩膀上,贴了好几片。爸爸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问都没问一句。我突然就想起现在的自己——我不也一样吗?累得不想动的时候,他在打游戏;我擦厕所的时候,他在刷手机。

有次我跟他说:“我好累啊。”他说:“谁不累啊,我上班也累。”我说:“可是家务都是我在做。”他说:“我不是偶尔帮你铲猫砂吗?” “偶尔”两个字,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我每天做的,是“偶尔”的无数倍。那些“隐藏家务”——空气净化器的滤网、猫喝水盆里的浮毛、橱柜角落的灰尘、镜子上的水渍——从来没人看见,也没人问过“要不要帮忙”。就像我妈妈,她每天擦桌子、洗碗、整理房间,爸爸只觉得“家里本来就是干净的”,从来没想过“是谁让它干净的”。 前几天,我深夜做完家务,站在厕所镜子前。镜子上的水渍没擦干净,像一层薄雾,我看着里面的自己:头发随便挽着,碎发粘在汗湿的额头上;脸上没化妆,眼角有淡淡的细纹;手背上有块红印,是下午擦笼子时被狐獴抓的。我突然想起妈妈,她也是这样,永远穿着旧衣服,头发随便扎着,手上永远有洗不掉的洗洁精味道。

我曾经最不想成为她。我觉得她活得太委屈,一辈子为别人活,从来没为自己考虑过。可现在,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动作娴熟地拿起玻璃清洁剂,对着水渍喷了两下,用抹布一擦,镜子亮了——就像妈妈无数次做过的那样。 “越来越像我妈妈了。”这个念头让我心慌。我想起妈妈晚年总说:“我这一辈子,就像个陀螺,停不下来。”那时候我不懂,觉得她是自找的。现在我懂了,不是自找的,是“如果我不转,这个家就散了”。

31岁的“女人”,不再是荔枝,也不是剥开的果肉,而是成了一棵果树。我们的根深深扎进土里,吸收着生活的养分,也承受着风雨的敲打。树枝上挂着“工作”“爱情”“责任”“宠物”“家务”,每一样都沉甸甸的。我们不能倒下,因为树下有人乘凉。 有时候我会坐在地板上,看着三只猫在我脚边睡觉,狐獴在笼子里打哈欠,金鱼在鱼缸里吐泡泡。它们都很安静,不会问我累不累,不会说谢谢,但它们的存在,像一种无声的回应——这个家因为我,才这么温暖。

四、那些没说出口的,都藏在猫砂盆里

我知道,很多人会说:“你为什么不跟他沟通?”“你为什么不拒绝?”“你太惯着他了。”

可生活不是选择题,没有那么多“为什么”。我试过沟通,说“能不能多帮我分担一点”,他说“好”,然后坚持了三天,又回到原样。不是故意的,是真的“忘了”——男人好像天生对这些“隐藏家务”视而不见。他看得见满了的垃圾桶,却看不见垃圾桶旁边掉的碎屑;他看得见猫砂盆满了,却看不见地板上的猫砂。 我也试过拒绝,故意不擦厕所的水渍,不清理空气净化器的滤网。结果是,水渍越来越厚,滤网堵得机器发出异响,家里的味道越来越重。最后,还是我忍不住,一点点清理干净。 不是“惯着”,是“我更受不了家里乱糟糟的”。就像我妈妈,她总说“看不得家里脏”,其实是“如果她不收拾,就没人收拾得让她满意”。女人好像天生自带“整洁雷达”,那些男人看不见的灰尘、水渍、凌乱,在我们眼里像霓虹灯一样刺眼。

31岁的我,终于明白妈妈当年的“不说”。不是没感觉,是说了也没用;不是不委屈,是委屈久了,就成了习惯。我们把“累”咽进肚子里,把“疼”藏在笑脸上,把“想被看见”变成“默默做完”。 但这不代表我们没有自我。我的自我,藏在深夜做完家务后,那十分钟的独处里——感觉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 我的手,现在能做很多事。能拎起二十斤的猫砂袋,能拧干湿透的拖把,能熟练地给蛇喂食。它不再像十多岁时那么“金贵”,却比那时候更有力量。手背上的湿疹偶尔还会犯,尤其是累的时候,会起一小片红疹,提醒我“该休息了”。 还是会想起那个连洗碗布都碰不得的女生。她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本书,阳光照在她的发梢,连空气都是甜的。我不怀念那时候的“轻松”,却怀念那时候的“轻盈”——那时候的我,只需要对自己负责,不用计算谁多做了一点,谁少做了一点,不用在深夜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想“我怎么变成这样了”。

但我更喜欢现在的自己。31岁的女人,像一块被打磨过的玉,不再有棱角,却有了温润的光泽。我们知道生活的重量,也懂得如何承担;我们见过委屈的眼泪,也尝过被理解的甜;我们像妈妈,却又不完全是妈妈——我们会在承担责任的同时,偷偷给自己留一块糖。  我的手,现在正敲着这些字。指尖有点酸,是昨天擦笼子累的。但我不觉得苦。因为我知道,从女生到女性,再到女人,不是失去了什么,而是得到了更多——得到了承担的勇气,得到了被爱的底气,得到了“我能行”的力量。

那些没说出口的累,那些没人看见的付出,其实都刻在我们的掌纹里,变成了成长的勋章。我们或许像妈妈,但我们比妈妈更懂得,在爱别人的同时,别忘了爱自己。

毕竟,31岁的女人,值得被看见,更值得被自己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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