踽踽独行

yellow parked bus near building

早上八点半的巴士,妈妈七点便开车送我到商场楼下的候车室了。原计半小时的车程,岂料遇上“早高峰”而延时。车外的景色由暗转亮,习惯早到的我,内心感到焦虑无比。

抵达目的抵达候车室的时候已是八点十五分,乘客们已经鱼贯列队。我匆匆忙忙地把行李箱抬下车,背上笔记型电脑,单手点开手机存档的电子车票,这狼狈的模样,像极了年少时期向往的游子形象。适才走得匆忙,下车时连一声再见都没有好好说,我站在队伍之中,回头望一眼妈妈,只见她的车,仍旧停在我下车地方,我仿佛还能听见,车内讯号灯节奏性地闪烁。我缓缓移步,检票员扫了电子车票的二维码,我蹬上第二层巴士的单人座,喘一口气。

入学以来,我在双溪龙与槟城之间来来回回。我选读的课程不需要长期住校,若非考试、研究事宜或活动所需,我一般都在家乡生活。打从迎新日开始,妈妈便报名当我的陪读书童,因为担心我只身一女子乘坐电召车,而陪我搭长途巴士。不懂事的我,始终是那名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女孩。我经常碍于“面子”,拼命地想要摆脱妈妈;她则以“危险”二字,串成一条保护绳,将我俩紧紧栓在一起。去年十月,碍于妈妈工作无法请假,她终于被迫放手,允许我独自搭长途巴士到吉隆坡,我终于实践“行动自由”,当一回没有妈妈保护的游子。

以前总认为是自己给容易紧张慌乱的妈妈安全感;而今后知后觉发现,妈妈在场,我的内心才感到踏实。繁乱的思绪,关闭了我的感官,我丧失了时间概念,沉溺在我的世界,不能自已。突然,巴士司机坐上车,关车门的时候发出“碰”声,车身轻微晃动,才把我从抽象的感知世界唤回来,我望了一眼巴士的电子表,见表显示数字“08:28”。巴士快要发动了,不知道妈妈的车还在不在。我坐的位子是死角,看不见妈妈的车,手机锁屏跳出妈妈的对话框,妈妈写道:“我还在后面。” 两分钟后,巴士开动了,我试图回看妈妈的车,但什么也没见着,于是缓缓低下头,给她发简讯——“车走了。” 我搜了一张卡通挥别贴图,借可爱的卡通,替我和妈妈说一声“拜拜”,似乎这样,就能把道别说得轻一些。反正去五天就回来了,很快的。我不断自我催眠。

巴士开往槟威二桥的方向,我挨着窗,见林立在林苍佑大道旁的大树,恍然而过。中学毕业以前的学校长假,妈妈每年都会带我和表弟、表妹到吉隆坡的阿姨家,说是让我在吉隆坡过生日,我的生日在十二月上旬,我们却待到冬至前两天才回家。每年,妈妈带我乘坐,是我一年一度的“旅行”。不过,妈妈为了节省票价,让我和小我五岁的表妹挤一张座椅,直到我十三岁,再也买不了儿童票,我才拥有属于我的个人座位。后来呀,表妹渐渐长大了,我和她便坐在妈妈前排的双人座,叽叽喳喳,直到我俩其中一人睡着。正因自己鲜少过桥到威省游玩,我从小对槟威大桥有一种“迷之执着”。那里对我而言是一年横跨一度的禁地,每当长途巴士开上槟威大桥,我总要确保巴士走到桥的尽头,司机付了过路费,我才愿意合眼歇息。

今天当然也不例外。打从巴士开上二桥,我便直勾勾地紧盯车外的风景。大桥与二桥对望,这是槟城独有的景色。我随手传了一张风景照给妈妈,她没有回复,令我黯然。我将注意力转移到海面,粼波在晨曦的折射下显得熠熠生辉。倘若妈妈在我身旁,她必然会像个孩子,探头,兴奋地指着车窗,在脑海里搜寻沿途浮现的地标。她回忆起年轻时候乘坐渡轮的情景,向我述说大桥通车的情形。妈妈的描述犹如时空错乱的及时转播,但是坐在她身边的我感到乏味。那时,我和妈妈隔着走道,坐在靠窗车位的表妹早已入睡,我听着妈妈的故事,睡意愈渐浓厚,一路睡过怡保,往往到休息站时,妈妈才把我叫醒。

“噗嗤——”长途巴士的开门声,不会因为贪睡的旅人而放轻。它永远那么铿锵有力,总是能叫醒沉睡的旅客。我从睡梦里醒来,看见一位母亲将手搭在十来岁大的女儿肩上,下车。曾几何时,我的妈妈也是妈妈下车的助力器,如今我一个人能够轻松自在地走动,我却连丁点下车如厕的念头也没有。我将寒衣缠得更紧,双手放进口袋,感受到手机的振动。我点开手机,妈妈终于回我讯息。她发了一个赞手势,问我“到休息站了吗?”,下一句便写到——“不要睡过头!” 妈妈的话语直率了当,令我莞尔一笑。此刻,我好想给她拨电,告诉她,我确实睡了,还梦见小时候的自己、慢慢变老的妳,还有不曾走远的家乡。想罢,这段话,被我咽了下去。

一个人搭长途巴士,多了几分感伤,我终于切身体会,所谓游子,根本不似想象般轻松自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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