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凶
在后来某个风平浪静的日子里,当我得知记忆里的某个人已彻底消失在世上时,我就在想,若有一天我醉得神志不清地在路口被一辆疾驰而来的跑车给撞飞时,该不该怪罪路人没有扶我一把。
我记不清这消失的女孩叫什么名了,只懂是个马来妹,那就随意称她为法拉吧。
法拉是个非常典型的小女生。你能想象到的每个少女特征,她都有。开朗、爱美、敏感,又有点小脾气。她一出现时,我就知道,她正处于如花绽放的年纪,娇嫩却艳丽,柔弱却倔强,是能够远观的玫瑰,但若接近得一个不当,却又能立即凋零。
她和另外三人被分到一个小组里,就在我的小组隔壁。每每上课时,都能听见她的小组在嬉笑打闹,模样极为和睦。
可显而易见的,这种起始就其乐融融的圈子,其实一早就埋好了地雷,表面的平静不过是静候某个人引爆炸弹的时机而已。
于是法拉小组不出所料地爆发了矛盾。矛盾的源头记不清了,事实上也不重要,重要的只有爆炸后的伤亡人员该是如何接着避开那些并未引燃的地雷。
这件事闹得挺大的。法拉开始哭诉着自己被排挤的事宜,一度找上了学校的心理辅导老师进行心灵沟通。她的队友们也开始逢人就提起法拉的不是,说她性格别扭难搞,小组作业时没有提供任何帮助,还想倒打一耙地埋怨她们搞小团体。
班上都在众说纷纭,反正就是难分是非,事情也不是非黑即白的,也没得出一个定论来。
后来法拉就被调来我组里了。我对她的大吐苦水并不感冒,大多时候只会礼貌地微笑着。那段时间法拉的敏感多疑达到了顶峰,对于我的爱搭不理,自是将我归类成那些和她闹得不愉快的人一块去了,甚至上升到了种族歧视这一高度来。
因此我就这么被迫地站了队,即便我也没说过法拉的任何不是,只是偶尔会和她的前队友在一块儿时,点头赞同起法拉那紧绷得快要断裂的神经。
法拉又哭又闹的,三番五次找来学院教授哭诉起自己的遭遇,不得已下整个班的人都被通报批评了,我和其他与法拉有过节的人也就成了罪魁祸首。
即使一直以来我都在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在隔岸观火,但无辜受牵连,定是对法拉产生了不满的情绪,每回和她小组讨论时都是以一种淡漠不屑的态度应对。
于是我又被扣上了高傲、自负,瞧不起人的高帽。
我虽是对此内心毫无波澜,但也会有种不安隐隐作祟着。尤其当法拉下学期不再出现在大众视野,人们渐渐淡忘起她的存在时,我对她不满之意逐渐被一种莫名的负罪感取而代之。
我知道这件事本应彻底与我无关,但又不免想起我过去的举止是否真的伤害到了法拉。或许我应该给予她多一些心灵上的支持?还是我一开始就不要以一个局外人的视角居高临下地审判着她的举止?
这场闹剧的谁是谁非已是完全分不清的了,直到班里的人都知道法拉死了,这件事又重新出土,众人便又开始谴责起存活者,那么坏人显然就不是死者了。
到后来我竟觉得法拉那炸药般不稳定的情绪也是情有可原的,因为我都有可能参与进任何一个人身上所发生的变故里。如果我不以异样眼光去看待法拉,她或许就不会剑走偏锋。当人处于一种现实与想象冲撞所带来的矛盾时,那周遭的一切事物都会是一个人崩塌的引子。
我们都住在一个巨大的荒谬中,生活上的任何风吹草动,似乎都和人脱离不了干系。那么你认识的每个死透了的人,他的离去也就都至少和你有那么一丁点的关系了,只是你毫无察觉罢了。
就好比现在你这么平静地读完我的文字,没有丝毫怜悯法拉的意思,或许也勉强能算作冷眼旁观的帮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