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原谅
站在阴沉新年里,奶奶告诉我家里来了一只大怪兽。
大脑袋电视机,灰太狼被一炮轰上天:“喜羊羊我一定会回来哒!”飞转消失插入片尾曲。播放广告奶奶告诉我他们快到家了。爷爷嘴和脸显露笑容,夹杂沉默。挠着破皮沙发,等待不是很认识的人。
“妈!”
“哎!”奶奶赶忙笑着转过身去,爷爷停下手中活儿迎上前。独坐沙发隔着两扇门看到一个男人大包小包背上扛着一个包笑着走在我的家,跟前一个女人两手拎东西。
“吃饭了没哟?”男人笑着大声说,爷爷帮他卸下包。
“吃哒吃哒,你莫时候下滴火车喔?”
“那阿!天没亮就下哒!回屋里过年呐。”
“妈!这东西搁在哪里。”女人弯腰弄塑料袋。
“到屋里好生休息嘞。”
帮提行李的爷爷:“进屋里休息踢,先休息。等会吃年猪。”
“我进屋等会洗个澡。”女人抱着衣服说。一转头她注意到我,透过两道门我也注意到她看到了我。那个女人圆脸旁上长着两只眼,凝神盯我。游荡在世界的恐惧正在向我袭来。她从速将袋子摊在地,找了找,从塑料袋里挖了一把糖果。窥见她一步步向我走来,如似一条凶兽。枯坐跼蹐不安。瞄一眼抓糖果的手,挣大眼见那脸越来越靠近。她身躯将我吞没,感到窒息。幸好手接下糖就离开了,绷紧的神经缓缓放松。
他们来家第二天清晨,天空像是压下来阴沉沉。我站在茶桌旁,大脑袋电视机:喜羊羊我一定会回来哒!房外那个女人喊我。走出门在水泥斜坡上。
“喊妈妈!喊妈妈就给你糖吃。”
紧张呆望不说话。
“喊妈妈!喊妈妈就给你糖吃!”
伸手不知道如何是好继续沉默。她一声不厌烦语气轻拍我的手。惊慌嚎哭跑入房间喊奶奶,手抱着奶奶哭泣。大人都在厨房做饭。站在灰蒙蒙天空下,奶奶走出房间说:
“你妈妈又把,爸爸一脸抓稀烂。”
看向红砖墙壁,女人叫骂声传到青瓦房顶。心里惊慌:那是我妈妈吗?嗓门覆盖大地,我感到旁边橘子园和整个家都跟我一块被恐吓。
奶奶和我吃完饭,电视上数码宝贝动画片终于结束。妈妈给我爱吃的喜之郎和给妈妈洗脚的广告片结束,响起来哆啦a梦片头曲。稍稍兴奋不已。不多久听见屋外狗脑壳车声响。电视进广告,我走出门去。天明亮起来,前面就像到处都是烂橘子一样,人乌泱乌泱嘈杂嘈杂。一个蹲人群角落,鲜红爪子印满脸。好奇往前走几步才发现是我父亲。他双拳顶住下巴,惆怅远望。轻风吹拂血痂,用手梳头露出鬓角。一批人劝那个女人,有人脸上浮现笑,有人像是看热闹。还有个男人吸溜一瓣橘子,沾满唾沫透明果皮甩地下。姑姑见我:
“小宇吃饭没有?”
看见周围人注意到我,念我名字。逐渐恐慌。
我看着她:“嗯。”
“吃了,刚吃完。”奶奶接过话道。
“吃了阿。嘿嘿…..”姑姑笑着“这里有橘子吃不吃?”
嘴中拔出果皮扔掉,那人咧嘴笑;“小宇儿!来吃橘子!”走过来想给我橘子。
“不要,不想吃。”
“那你喊我外公,喊外公。”笑着昂下头“来啊。来喊外公……”
看他转身收走橘子,脸上挂着灿烂笑容。
“这娃儿是个哑巴,一个闷鼓佬。外公都不喊。”手剥橘子说。
姑姑也微微仰头笑着说:“他是个不讲多话的。”
“来了外婆也不喊。这娃儿有啥用。”外公身旁女人说。
姑姑:“不讲多话是那样的。”轻招下手“姨儿,这里有橘子吃不吃哦?”
“那我拿一个。”
外公眼瞅橘子园高兴说:“我去摘树上摘几个,看甜不甜。”说完快步赶往果林园。
“萍儿你也吃不吃橘子”姑姑伸出一个橘子给母亲。
“我不吃喔!这有啥好吃的。”母亲说。
“嘿嘿….来吃一个嘞,一瓣非常甜。”
“我不吃不吃不吃!我肯定回去吃狗肉去。”
“我肯定不要你回去喔!大过年回去像个什么样子。”外婆说。
“是的阿。萍儿。大过年回去干啥,我爹爹年前花大劲儿杀年猪,就等您们回来吃的。回去干啥嘞,嘿嘿。”姑姑看向面带几分怒色的母亲。
“是的萍儿,杀的养了一年的猪。”奶奶说道。
“猪肉多的是。大街上一堆猪肉,有钱啥买不到。没钱万事难。”母亲弄头发说。
“猪肉有。咱屋里陈早堂拖几天货。买了一堆猪肉。”外婆左手抓着右手说。
“买的也一样的。早堂拖货也累唉。”转头向身旁女人“萍儿,回去没啥回去的。大过年团团圆圆,回去干啥。您们在外一年辛辛苦苦,在家休息哈。”
母亲摇下头:“我不要。那我要回去。”
“那你回去不得!”外婆眼一横“回去像什么样子。你别跟二佬计较,想开些。他年轻的时候得过流脑。两个人过日子,多让下。你把二佬一脸抓稀烂,他都没还过手。你以为真的打你不赢啊,一男儿让起你的。我就跟你讲,你回去是回去不得!”
外公给旁边邻居塞橘子说:“回去吃肉哎,回去也有肉吃。鸡肉狗肉猪肉都有,搞会儿就去哎。”
“你是讲鬼话。大过年回去。”
“怕啥!一车就回去了。赶着回去弄肉吃去。”
邻居刘姐笑说:“哈哈哈…..早堂。”身子往前凑了凑“萍儿那刘姐跟你阿。那你还是回去不得。咱家梅儿要是过年要回去,那我非常不高兴。你爹爹过年又杀猪,和你妈妈忙里忙外,还是想您回来的啊。还是喜欢你的。您娃儿也待在屋里的,你们在外待了一年。过年还是要团圆哈。”
“哦!是滴,刘姐讲的对唉,萍儿你还是回去不得唉。不是不让你回去,你在家过完年再回去啊。”姑姑说。
晚饭桌上,电视声缓解了些许氛围。可感觉晚上丝丝入凉,整个房间有点冷。桌上美味饭菜像是减了层味儿。桌边有父亲来,还有空缺着。今天父母很早就睡了,母亲一人先洗漱。
腿蹲着,手搭木椅上写作业。快要开学了,每天起床就是面对开学的气氛。邻里的人只要话语中有关于上学的内容耳朵都会异常敏锐。父亲坐在一旁藤椅上,盯着我写作业。爷爷坐门口,奶奶在外洗衣服。母亲去外婆家了。
爷爷在我身后说。“我看小宇拼音写得不错,以后英语成绩肯定好。”
“是啊。我看这次成绩考得不错。以后读出书来赚大钱,外面买个大房子。”父亲高举着手说。
“那以后外面买房子了,还是要回屋里看一下。”
“那肯定的。要回屋里过年来。”
“你这还隔几天去?”
“就只隔这几天了。”
“是上午还是下午?”
“差不多八九点,十点钟左右去。走到街上差不多就十一二点了,赶着搭班车。”
“那要得。早点做饭,吃个午饭再去。”
开学后几天,我内心吃紧跟在她身后。奶奶弓背头快触着地面,一步一步扶着铁栏杆往前走。走进初中二班,奶奶在讲台下放了一包芙蓉王。我不敢看全班同学注视着我们走出教室。只觉弓背在走的奶奶很令人厌弃。心想反正也读不出书来,家里也穷。干嘛要浪费钱读书,早点出去打工挣钱才是懂事。走廊奶奶对我说:
“你要好生读书。不要搞坏事儿,不要惹老师生气,不要去上网。你就是成绩太差了。你老师都要开除你。不是给校长求情,你都读不了书了。”
“不读不读呗。”我看向楼梯说。
“不读书!你以后只莫失悔。不读书以后莫讲没让你读书啊。你多读两本书,多认得两个字,你不认得字以后出去为难呐。你像奶奶就不认识个字,医院电梯都搞不好。”
“我不后悔喲。”
“你学校里…..”奶奶看见老师走上楼梯。
“唉!”老师手拿保温杯,抬头惊道。
站在楼梯等待班主任走上前。他右手文件换左手夹,右手指着我说:“郑宇!”我默不作声,很紧张。
“你看你奶奶弓起个背,你还不好生读书。跑去上网玩游戏。你以后靠上网啊!”老师手指敲了下我头。
“是阿。你以后要听老师话,不要去上网。多搞学习,别让老师操心。”转头谄媚笑容看向老师“还是麻烦老师多教下他。他不听话就抓着打。”
“我一般懒得打人。除了硬是不听话的。”老师看向我“廖校长跟我讲,还是要继续带下你。廖校长见你也是伤脑筋,也尽力了,也是麻烦他了。”看向奶奶“你放心叻,这娃儿我肯定给你好生教。我到时候把他调到第一个。”
“那要得。那多谢老师…..”
“多谢啥。”
老师准备走时,猛地回头:“唉!放讲台了吧?我有数的。”
一望无尽笔直街道上,奶奶后屁股翘得比头还高。一步挪一步走在街上。我盯着奶奶很失落伤感。手指摩挲十块钱,想着多了五块。不久吃午饭前一节课,我被调到第一组第一个。晚饭后我在寝室听同学讲王者荣耀打法。走在操场上,我们三人听见整个教学楼沉默,看见一个带有肃杀气质中年男人静默抽香烟凝视我们。抬脚向教学楼狂奔。迈上台阶。男人拿着枯黄竹教鞭,站在楼梯上。轮流手板挨了几十下。在进教室前,我被班主任叫住。
“我看你几天没换衣服,洗过澡没?”
我呆住看着他,心想:也不仅仅是我没洗澡啊。前面几个人也是。我不确定小声道:“额?”
“洗过澡没!我看你几天没换衣。”男人动嘴皮说道。
我看着他沉默。
“郑老师问我你家里是不是有钱,说面貌还不错。我说他家里有个什么钱。连学费都缴不齐。”烟盒掏出一根烟“在学校读书还是要讲卫生。不然你在宿舍怎么睡,你让同学们…..”
我紧张心情安静听着。他说完等着我回话,我沉默了会,撩开衣服给他看:
“我身上有…..有胎记。”
“你洗澡还是要洗啊,不…..”
我看他触动着嘴唇,心里失落伤心到谷底。
坐在靠窗第一组第一个的我,心脏跳动不行。音乐课结束,所有课程神经绷得最松一个。课间几分钟还没缓过来,刚喘口气儿,就打铃又要上课。这节是老班课,往后和同学聊了三言两语,被抓住。男人使劲儿掐我耳垂,狰狞声:
“要你讲白话。还讲不讲白话。上课还……下课来办公室一趟。”
老师走回讲台,看着男人心中愤恨不以。心想我从不讲白话,这是我第一次。即心想倒霉,又想这老头是不是故意的。
“那啊!有些人真是一粒老鼠屎坏一仓谷。奶奶弓起个背……”老师手扶讲台说。
办公室站在老师座位前。班主任坐着对我说:“……你也要对你爸妈想嗐,你爸妈在外面打工……”听到这里我忍不住哭泣。老师在旁不说话,过会说:“等会儿下课,去搬到最后一个。”
过不久,没有任何征召这天。班主任叫我把座位搬到黑板报下。是怕我上课讲白话吗?可我不喜欢讲白话。就是因为我上课不讲话,不打扰好成绩同学,感觉英语老师很喜欢我。
手机发送我喜欢你给所有认识女生。点开一个女生聊天讯息框,看着满屏我发送的信息,手指编辑信息:你有十几分钟没理我了!我好……发送完,打开热气腾腾泡面盖。边吃边浮现和女生婚后在床头打闹场景。她青涩脸庞偶尔一娇羞,我抱着她,她摸摸我的头。她叮嘱我要刷牙,要洗脸,要好好穿衣服,要好好吃饭。泡面吃到一半,打开手机看见女生还没回复,心情很难受。试探性发送一个小表情。显示被删了。我瞪大眼头皮一阵发麻。愤恨流着泪把泡面吃完。边吃边浮现开着豪车带着几十帮小弟去她家里找她。越想越怨恨,想着成为亿万富翁上电视台,告诉她我是她永远也得不到的男人。眼前浮现一个美女主持人,崇拜眼神采访我如何在初中辍学情况下,成功逆袭。
食指逐次在键盘上摁,搜索:初中辍学适合干什么工作、初中生还有未来吗、初中辍学是垃圾人吗、初中辍学不想进厂……瞥见香烟快烧烟屁股上,赶紧深吸一口。满嘴浓焦味儿。拎来粉红塑料凳,坐下埋头吃饭。父亲拿来筷子,屁股抬在半空:
“这么一阵子没找事啊?要自力更生嗐….”
母亲在一旁:“宇儿太懒了,我是纳闷生了这么一个懒儿嗷。出去找个电子厂上班,一个月搞点钱,买那么几身好衣,头发打点点摩丝。你……”
“就是懒很哒。太懒了。”
“小宇儿我给你讲,你怕吃苦就去超市找个收银的,去当个保安也可以。”
“我想搞别的。”我苍蝇小声道。
“你想搞别的自己去找条路嗐。我们又不认识什么人。”父亲一手拿筷子,腰板挺直端坐道。
“你是想多了。这个不想搞,那个不想搞,你还想坐办公啊。坐办公室那都要大学生。你一个初中没毕业还……”
我短暂沉默,眼望父亲小声说:“现在听着讲,好像IT很不错。我挺想去学的。”
父亲手指滑动手机不说话。我猛低下头扒拉饭菜。母亲又神神叨叨说了些什么。傍晚独跟在父母亲身后,走逛菜市场,呆看广场舞。
夹抱被子,像有大量蛆虫在脑子里爬。持续多少天焦虑。想起和爷爷奶奶在一起的时光,想起老家。想起爷爷唯一次抛下农活和我玩。爷爷用细竹编成田字,覆盖塑料薄膜,找来钓鱼线系上。我和爷爷迎风跑着放风筝,抬头望着塑料风筝在高空中。强忍不发出声响,默默抽泣。
过一晚闭眼全是之前公司经理来叫我聊一聊,然后被告知业绩不好被劝退。脑中浮现经理脸庞,呼吸急促泛起怨恨,心想:父亲年龄和他差不多。那个经理年龄还比他小几岁,为什么他不是经理。而是个在工厂…..不受控制想起白天去理发店,经常去的那家小店子关掉了,在周边绕了绕发现都是装修很干净的店面。走在旁边都自卑,不敢正眼向里看,也不敢停下。放弃剪头发,走进小夫妻店子里吃饭。想到这里血液涌进大脑喘粗气,心想都是父母害的,不是这么穷我…..街边出租车问我去哪里,我为什么要回答我就是本地的,不去哪里。我为什么经常控制不住自己要装逼,为什么控制不……爷爷说我不是个读书的料,安安心心进个工厂。父亲说我以后有个屁的财产。母亲说我是个哑巴以后给人舔屁眼……亲戚们的音容笑容使我牙根痒痒,捏紧拳头。翻来覆去想着父母并不爱我,说话怎么那么难听,他们生我只是做投资。热血又涌进大脑。城市万家灯火浮现在眼前,我感觉不到我的存在。心里恨道为什么父亲以前为什么不买房,错过……
一夜没睡迈着轻飘飘步伐,走着去面试。阳光好刺眼。早晨的人好忙碌好无聊,他们是之前就出生了吗?
第二晚睡不着:我天天穿着西装,帅倒是帅。可我不是经理。我以后一定要成为大经理,大老板,开跑车。我要脱离环境。让我的孩子住进城里,上城里的好学校。我要是进工厂,我以后的孩子还会是留守儿童,甚至更差。连照顾的人都没有。还是得去上那个破学校,还是会辍学,还是会舍不得钱,还是会进工厂,还……天呐!就从我这里结束了吧。
多梦多醒睡了两三个小时,走在大街感觉世界一切都像是一个模糊背景,一个不精彩的电影。另一边车道包子店,多看了两眼。另一个妈妈在脑子里叮嘱我不要熬夜,叮嘱我要刷牙,要洗脸,要好好穿衣服,要好好吃饭。在公司楼下看见一家包子店。今天第二次想起小时候牵起爷爷手,路过大街羡慕许多同学会买包子会买早餐,我看向爷爷脸,我知道我很懂事。我上前买了十几块钱包子,才发现真的很大一包。
除夕夜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在想我怎么这么像我父母,这么像。这边脸像我父亲,肠胃顿时恶心想吐。这边脸像我母亲,恶心得不敢看。鼻梁骨骼像我父亲,想象拿着刀,一刀刀在削骨。
不久晚饭桌上,我们终于开始交谈。我大谈特谈IT专业知识,自学经历。他问我上网能不能上出钱来。我哑巴了。我小声说道:暂时还不行。后面有点学不懂了,要学英语。我想着换成学3D建模。聊天中我改用他经常骂我的口头禅,他偶尔一愣。晚饭后我端着专业书看,他谨慎问道:“你而今还看书啊?”我骄傲咧嘴一笑。
看书在想:感觉父亲面对我有点谨慎,说明他们是可以改变的。只要能改那就好了。这几天感觉父母也有点变老了,我得变得更加努力,更加强大,来保护他们。他们是我的支柱。我在外这么多年,我也有支柱了。想到这里,二十年来第一次心里暖洋洋的,有一些小得意。想着那我得更加努力。父母睡去,我和奶奶坐在火坑述说心里话,还问为啥父亲今年为啥不骂我了。奶奶说我长大了。睡觉躺在床上,整夜心脏跳得很快,出汗很多。状况持续很久了,可我不敢对父母说。天亮还没睡着,脑子里想着父亲带我在医院里看病,还发了大包药,很开心。晚上醒来整个脑子很沉重,晕乎乎。父亲见我第一句是:“你这个人是真的废了。”我才惊醒意识到!他根本没改。
在过年前最后一次航班,手机三个女生各自给我发消息。我懒得打开看。飞机上我回想一个人躺在手术室醒来的场景。通过补光灯铝合金边儿,我看见一个溢血被包扎的身体,像一只被活刨的青蛙。被震撼不到一两秒,我什么都记不清了。今年我二十五岁,我换了一颗五十四岁的心脏。或者说是五十五岁的心脏。我好像经历一场真正的成人礼。我感觉我真正成年了。
我搭乘摩的经过镇中心。在我二十岁之前这里还叫乡,年轻人都叫小香港。我发现镇上的年轻妇女变多了,也开始讲普通话。带着孩子。摩托上观察不仔细,下车看见乡里那么美,像小日本。小东风吹着小树叶,那么悦耳。走进家门坐在沙发,父亲给我倒好茶。母亲在旁抖腿刷抖音:老公挣钱给老婆花,老公你辛苦啦。老婆…..没多久桌上磕了一小山堆瓜子。磕完瓜子喝汽水。喝完盖子没盖,母亲碰倒了瓶身。一本黑格尔精神分析现象,项目企划书,全部湿透。电脑幸亏搬得快。我站起身问她在干嘛。她说没事晒干就行。短暂迟疑想:不冲这个矛盾当面表决意见,之后就没戏了。我手指桌子大吼。简短几句,母亲像只在恐惧的小猫咪一样,转过身逃避。之后像个犯了错的小媳妇。小声带着怨气说话,没说几句走开了。我疑惑,她还是我从小认识的那个她吗?原来是我从小太胆小懦弱吗。打开手机发送飞机上拍的商务舱,回复:忙呢。
休息一晚后,我们聚集在村祠堂办活动。最后录视频村长盛情邀请我母亲出镜,母亲低头跑路。我会心一笑,突然发现母亲也蛮可爱。笑完我自己对自己这想法震惊到了。深夜我轻推门,前方这两个人低头打着盹,一个人手抓火钳。这一刻我内心一股悲凉感涌上心头。感觉这俩老人家,也挺孤独。耳机插上电脑,翻看来自柏林的邮件。
这天灰蒙蒙,我从乡里跑到镇上,小跑两公里。路边人好奇看我,让我想到之前那些亲戚。当我得知亲戚去世消息,第一时间不敢相信。缓过来全是记起来他的好。慢步镇里小街上,还是有很多店铺不敢进去,或者不想进去。在包子店前,站着犹豫了会儿,还是买了包子。到家一堆亲戚们过来。一个脏兮兮的小孩,挥着屏幕破碎的手机喊:我是云南的。我掏出手机搜索,迟疑了下,跑去高兴地说:
“我是云南的,云南怒江的,怒江泸水市,泸水市六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