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油汤

gray stainless steel cooking pot close-up photo

食阁售卖的经济饭菜色彩鲜艳,红色的咖喱深浅不一,绿色的炒青菜绿中带黄,前来取餐的饕客垂涎三尺,而我却像个傻子,站在铁容器前怔怔发呆。拿着一盒热腾腾的白饭,跟随队伍往前移动。我的眼神瞄向黑色的酱油肉,只见它的色彩比外婆煮的明显淡了许多。扫视一圈后,我终究淋了一勺黑色的酱油汤,并从汤汁内捞出一块卤豆干和卤蛋,搭配青菜,回到住处开餐。

酱油汤,是马来西亚的家常便饭。虽然各地的经济饭菜档口随处可见酱油汤,但无论卖相或味道永远比不上外婆。酱油汤的别名是“豆油肉”,是一锅用酱油煮开的汤,加入豆干、五花肉、水煮蛋,用慢火炖,一道合家欢的配菜简单上桌。我小的时候,喜欢用豆油肉的汤汁拌饭,所以我将外婆炖的豆油肉易名为“豆油汤”。

外婆家的饭桌较高,低年级时期的我个子够不着,每回吃饭的时候总需要家人帮忙拿菜。我老坐不住,每次喜欢站在圆凳上往汤碗捞,捞出渗透酱油味的水煮蛋和炸豆干。然而,豆干和水煮蛋仅是配角,豆油汤才是压轴登场的主角。我盛一大勺的黑豆油汤,均匀地淋在白饭上,这道黑色料理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人间极品。

我不爱吃肉,所以我对沉在酱油汤底的豆油肉避之不及。外婆经常夹几块肥腻的豆油肉给我,说小孩子不可以挑食,但五花肉一层油,一层肉的模样,看起来油腻极了。我曾经硬着头皮咬了一口豆油肉,但肉的油层在嘴里炸开的瞬间,令我感觉自己正往嘴里灌油。见我面色骤变,外婆终于将豆油肉夹走,叹了一声,“不会吃东西”。她总搞不明白为什么我不爱吃豆油肉,而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她认为豆油肉才是汤锅的“好料”,豆油汤明明才是精华啊!

自从嫁给外公,外婆坚持为全家人料理三餐,每天需要构思一家十口的菜色。载送鱼货的外公收入不高,但老板每天都给他一箩筐的新鲜海鲜。大方的外婆喜欢把海鲜分给邻居,只留下足够的数量给孩子。或者,她会将一盘热乎的料理端到邻居家,与他们分享食物。正因家庭成员人数太多,家里的开销过高,外婆养成餐餐都得精打细算的习惯。

十岁之前,舅舅、阿姨还住在一块,我们一家也常来蹭饭。至今回想,每一餐饭不知道耗费了外婆多大的劲儿,难怪她每煮好一餐,都必须回到房里,躺在蓝白相间的瓷砖地板休息。我曾经见过外婆摔断腿后,依然坐在轮椅上烹煮豆油汤。轮椅矮化了外婆的身高,外婆的右手悬挂在炉灶上,用力地拌锅内的黑酱油,然后将配料逐一倒入大锅。一段时间后,外婆才慢慢地推轮椅出来,额头上沾满汗珠。

外婆下厨的时候不穿衣服,她把峇迪纱笼围得又高又紧,每天按时在厨房料理。外婆不会变通菜色,拿手菜不外乎是豆油汤、黑肉、酱油煎蛋或煎鱼,所以在我童年的既定印象,外婆的菜肴总是黑黝黝的。后来我才知道,外婆的菜肴展现了福建人的饮食特色。相较于其它籍贯,福建人口味偏重,尤其热爱咸味,所以外婆下酱油和盐巴的时候丝毫不手软。正因如此,每当外婆吃到清淡的食物,她总会忍不住唠叨。

还有一点,外婆吃什么都得加酱油。例如粿条汤,她总会拿酱油瓶在粿条上面撒上一圈的酱油。甚至带点咸味的椰浆饭,外婆还得添加小茶匙的酱油才肯罢休。我想,我家肤色较黑,绝对与外婆养成的饮食习惯有关。

品尝食阁售卖的酱油汤,让我想起外婆又香又够味的豆油汤。倘若外婆在场,想必她肯定会添加很多酱油,然后说:“没有我的好吃。”外婆用福建特色酝酿的豆油汤,养大了一代又一代的子孙。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外婆的勤俭才能撑起一个家。她热爱分享食物的行为,我也是在她的丧礼上听说的。原来外婆不止勤劳能干,亦用她拿手的豆油汤,温饱了邻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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