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树

树总有一种让人心安的魔力。
在我小的时候,爷爷总带着我到处逛。骑着他那辆老旧的摩托车,把我放在油箱上,走遍村子每一个角落,就像在我生命的每一个节点洒下一颗种子。
便利店旁边那个空地有一颗很老很老的大树。
它巨大到什么程度呢?
每天下午都有会在树下阴影卖糕点的档口,还摆满了塑料桌子和椅子,充分利用了那片刚好不会被日晒风吹的地区。
当地人都亲切地称呼那里为“大树下”。
爷爷常常带着我和姐姐去“大树下”喝茶闲聊。
他爱喝黑咖啡,我却始终欣赏不来这种饮品。
我最喜欢的是九层糕。颜色鲜艳,口感软糯,还甜滋滋的,尤其是一层层剥下来吃的时候特别有成就感。
爷爷和他的朋友可以聊好久好久,那个时候的小孩还没有电子产品能玩,我和姐姐就用纸巾来折纸,孔雀、千纸鹤、小马,一张纸巾反反复复地折了拆,拆了折。直到我们俩实在是坐不住了,才会蛮横地撒泼和爷爷说要回家了。
他不会生气,只会说着“好好好”,然后骑着摩托车带我们回家。
哪怕之后他又一个人出门了。
但是饭点的时候他会准时回来。我的父母都很忙,奶奶一个人也无法同时做家务还带我和姐姐两个大小混世魔王,爷爷承包起了大部分的喂饭工作。
后来我从父母口中得知我曾经是个不爱吃饭的孩子,但爷爷总有一套治我的方法。
他每次都会从“大树下”打包一些糕点,作为我乖乖吃饭的奖励。
记忆里最深刻的是草场角落里的那棵大树。
粗壮的树干上挂着一个用废弃轮胎做成的秋千。爷爷把摩托车停在大树边,把我抱上秋千,他站在旁边拉动绳子。他不会荡得很快,但也不会很慢,那种力度和速度就像是有一双温暖粗糙的手轻轻把我举起,又把我放下。
天气很热的时候也没关系。
大树很大,树荫掩去了大部分的阳光,只有丝丝缕缕穿透叶子洒在草地上。
爷爷会给我带着小藤扇,他还会在我玩腻的时候用叶子吹口琴。
那是一种我这一辈子都学不会的乐器。
其实过去了十多年,我很少记起他给我吹过的曲子
只是模糊的,依稀的印象里,我记得风吹过的时候,树叶窸窸窣窣,旋律舒展悠扬,穿插着偶尔鸟群飞进或飞出大树的翅膀扇动声,交织出我童年的背景音乐。
我家门前也有一棵大树。
爷爷有饭后散步消食的习惯,导致我也爱随他出去走走,哪怕只是在家门前踱步。
记忆里有好几次,晚餐后下起了雨,但我仍然固执要出门散步。
我这样蛮横无理的要求,爷爷笑着说“行行行”,拿起雨伞带着我在雨中散步。
长大后,这些事情从奶奶和父母口中说出来,慢慢与我的记忆重合,爷爷或抱着我或牵着我或背着我,举着那把粉色的草莓小雨伞,在大树边慢悠悠地走,那样的画面逐渐清晰。
爷爷的葬礼也是在大树下举办的。
那一天,那棵树都变得不青葱翠绿了,它在一片蓝白中显得格外的刺眼。
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死亡,只知道大家都很伤心,家里都被白色的布盖着,来了很多人,认识的,不认识的。
那一天我没去荡秋千,没有去吃糕点,也没有饭后散步。
就像是人生里很普通的一个转折点,我的人生里就静悄悄地少了一个人。
这两年,村里的大树都陆陆续续被砍了。
父母都说没有了大树,天气好像都变炎热了。我也是这样觉得的。秋千已经成为废品,大树下的档口也搬去了别的地方,我也已经很久没有饭后散步了。
可对于那个曾经幼小的我很久很久以后的现在,那颗埋在心底的种子,想必已经高高矗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