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離之出走

九月。我的身體和我的思維鬧情緒,思維嫌憎身體逐層削奪,我始終維持世人眼中的體面,和另一個我不停歇談判。
洗手、飲食時,另一個我舞動灰白輪盤,聲音嘶啞、緩慢而嘲諷:“我完了,我瘋了─你完了,你瘋了─我在做什麼─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我輕柔、安撫地回答:“我沒事,你─在─洗─手!”水龍頭下嘩嘩水聲遮蓋薄弱的聲音,我加重語氣呼喚自己的名字:“xxx我沒事,你洗手─準備吃飯!”
積累卅年的壓力如瘀血吞噬良好細胞在體內擴張板塊,兩肩扛著重擔壓迫頸項不自覺地往前方探索,頭部扭轉后向有如汽車方向盤異常時卡卡作響;肩膀至后腦的部位感覺灼熱在血液里蠕動,我放慢呼吸防制一股拉力往腦部沖擊,調整側向垂直視線頭比腳先走的姿勢。
依然低頭切菜烹煮洗碗打掃穿鞋為手機電腦尋找插座充電,我小心翼翼惶恐另一個我從低垂的腦袋騰越軀殼任靈魂輕飄飄逃脫;廿四小時兩個我亢奮戰斗,腦葉各一半,頂葉、顳葉呼我放棄,額葉、枕葉喚我堅持;醫生宣判成定局,面對判刑之前先找律師或有轉寰的機會,我頭疼欲裂時,先諮詢藥劑師尋找可以補給的藥物。
我服一顆安神的藥丸,站在住家露台眺望,每早晨九點有一個單身男子肩負背包吱嗒吱嗒匆忙路過,前往附近的理髮院打工,勤懇工作十多年沒有買車。接近中午,我站在窗前,看見一個衣衫襤褸披著長髮的男子從我眼下啪噠啪噠走
過,他停下抽一口煙,發出幾聲沒有邏輯內涵的說話,又抽一口煙,啪噠啪噠走幾步,唸唸有詞與空氣對話。
十月。我忐忑不安,坐到電腦桌前看一部韓劇《致我的解離》,女主角因為情傷、失去家人、面對職場壓力造成雙重人格的解離,一個堅強悲觀是本身,一個積極樂觀是妹妹,卻在不同的時段分身愛上兩個男人。我記起,上週逃離這座城市,在一廁所一小床一木桌無窗的牢籠里連睡五天;我用筆記錄清醒時思維所走的流程,身體在不同時段進行的事務。
今早開啟水龍頭,以細流洗滌一面盆的青菜,宛若溪水潺潺,陽光穿透紗窗,映照水面波光粼粼,一股幸福感油然而生。處理完翠綠的蔬菜,似乎化身女主角的妹妹,企鵝式昂首前進,走路時手臂如一對翅膀輕快地往大腿外側拍撲,嘴上叨念:我很幸福!我很幸福!
2
我乖巧地服食抗壓的保健品,偶爾吃一顆Beryl’s牌黑巧克力,如班鳩蛋般大小的顆粒帶來一絲興奮和熱量;我每日腹式呼吸,氣沉丹田,增強身體穩定性,也點上薄荷香精,誘惑靈魂嗅覺透過思維裂縫記起喜歡的香氛。
十一月。我力挽狂瀾,耐心地向另一個我求和,重塑獨一無二的自己。
29.11.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