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花季
五月是花季，母亲节、教师节和五二零（情人节）的手作花束承包了一个月份的浪漫。相较于市场上售卖的鲜花，我认为送花者亲手制作的花束最能传递自己的爱意。
1. 斑斓玫瑰
妈妈到外婆家摘斑斓叶的时候，带回了邻居家肥绿的斑斓叶。不知是什么缘故，外婆家种的植物几乎常年营养不良。以斑斓叶为例，瘦黄的它只适合扔进电饭锅结束自己短暂的生命。我试过用它折花，但折出来的玫瑰看起来相当柔弱，所以我总是请妈妈帮我和邻居要比较宽阔的斑斓叶。“呐！妳要的叶子。”妈妈将邻居家摘来的斑斓叶放在餐桌，顺势走进厨房。我寻声从房里走出，取了斑斓叶便到客厅就坐，准备折花。开工前，我瞄了一眼在厨房忙活的妈妈。妈妈的一生可以手上的斑斓叶作比附，叶片间散发淡淡的香气，不善言辞的她偶尔又表现得像叶尖的刺，不小心会被扎伤。
念小学的时候，妈妈难总是不厌其烦替我搜集美术课材料。有时，老师吩咐我们携带环保物品，她便独自在杂物房寻找适用的回收物；有时，她会载我到各个文具店购买颜料、彩色纸等等。这些时光永远不会变老，但她至今依然待我如昔。斑斓叶是我用以打发时间的“手工材料”，认真的妈妈却把它当成美术课用品，谨慎地为我准备材料。等待论文答辩的日子，我处于碰壁期，找工作的事不如意，想规划人生又不知从何下手。短短三个月，语言成了会跳舞的文字，我无法长时间专注阅读，小时候最消耗耐心的手工倒成了我最解压的休闲活动。众多手作活动，唯有折花才能让我彻底放松。
我挑了一片面积长而宽的斑斓叶，剪去尾端的刺，手掌轻轻地摁在斑斓叶背部，帮它舒筋。对我来说，“折”的重点不在怎么对折，而是如何抚平折痕。当指腹按在斑斓叶片，自己的情绪似乎被轻轻触碰，我从这个动作得到了慰藉。斑斓玫瑰的第一步好比折纸星星，先将斑斓叶的茎部折进来，然后卷入对折的部分，变成玫瑰的梗。右端的叶子需要反复对折为直角三角形，抚平之后逐层叠为玫瑰花瓣，最后用订书机固定，一朵淡绿色的斑斓玫瑰便大功告成。
我一般在下午四点左右折花，那是母亲观看闽南连续剧的时段。不似花店员工以优美的音乐背景为顾客包花，我折斑斓玫瑰的时候总是衬着闽南语对白，玫瑰花的素材——斑斓叶在闽南剧吵吵闹闹的段落变得更加接地气。我沉醉地折花，直到耳边插入突兀的广告，适才惊觉自己又折了十五分钟。我放下斑斓玫瑰，做了简单的伸展动作。这时，戴着老花眼镜的妈妈随之放下手机，取了一片斑斓叶，要我趁广告时段教她折花。
事实上，妈妈比我更早学会折斑斓玫瑰。当我还是小学生的时候，邻居心血来潮教我折花，我看了好多遍都不能上手。妈妈不好意思耽误人家太多时间，所以和我一起当邻居的学生。不到几分钟，她便学会了折斑斓玫瑰的技法。回家后，妈妈慢慢地教我，直到我学会为止。时间和我们两母女玩角色对调的游戏，还有三年便晋级为乐龄人士的妈妈居然忘记了折斑斓玫瑰的动作和手感。我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调侃她怎么变笨了，但是脑海里不断扮演了她老化的戏码，心里想着，要是她有一天和外婆一样忘记所有事情该怎么办。
妈妈的手依然比我灵巧。经过我的提点，妈妈重温了斑斓玫瑰的步骤，并且迅速地在电视剧播放前掌握了技巧。我称赞妈妈孺子可教，她回了我一句莫名其妙。闽南剧继续播放，她的双眼紧盯电视屏幕，两只顶在茶几上的手作没有停止动作，反复对折、抚平，折出斑斓玫瑰。下午五点半，妈妈将我随手放在地上的斑斓玫瑰聚积在一块，用丝带绑成花束。我觉得这些不是送人的斑斓玫瑰，随便用橡胶圈绑一绑就好。可是，妈妈坚持用丝带点缀，并把斑斓玫瑰放在我房间的书柜。伴着阵阵清香入睡，她除去了日间的刺，抚平我的不安。
2. 以花换花
不久前到神料店采购清明祭祖用品，我发现店家增售了一款采用往生纸叠成祭祖花束。祭祖花束仿造了花商创造的钱币情人节花束——“有钱花”，逗趣又别致的外观让我忍不住拍照和男友分享。纸币和纸钞，情人节和清明节，我不曾想象，生与死之间的浪漫居然可以在纸折的花瓣之间重合。
网络常言，爱人如养花，所以我最常问男友的问题是，你觉得我像什么花。男友用外婆家的斑斓叶形容我的气质，美其名为平凡又清新，我不知道他是刻意逗我，还是真心觉得我像斑斓叶。“斑斓不是花，你犯规！”每回，我都被他气得牙痒痒的，非得要他举出一种花名才肯罢休。其实，我搞不清楚自己像什么花，甚至认为自己不配做花仙子的梦。认识男友的某一天，一米七三的他突然微蹲问我喜欢什么花。瞬间，我的心被软化。从他眼眸的倒影，我才发现自己原来配得起女性的娇柔。
我和男友在一起的时候是异地恋，他在双溪龙校区修课，我在槟城整理资料。那段日子，我忙着做拉片分析，一部九十分钟的电影竟然可以上看半天。每天，他都会视讯陪我，我们在聊天室里各做各事，无聊的时候说上几句话。我的生日正好赶上了研讨会，我忙着撰写论文，应付大考的男友亦旧风雨不改，一天到晚陪我坐在电脑前。生日当天，我以为他忙着复习课业，不知道荧幕前的他正光明正大地替我准备生日礼物。
我从缩小的视窗看见男友偶尔抬眼看屏幕的反应，而他颈部以下的动作是摄像头照不到的位置。或许是我不够敏感，也或许是我在应付研讨会的过程中混乱地度过了生日。一个星期后，他带着礼物盒到槟城见我，说给我准备了生日惊喜。我打开一看，居然是他亲手折的玫瑰花束。严格而言，这束花是男友告白之后送我的第一束花。令出乎我预料的是，他居然送我做工非常细腻的手工花。男友笑说，在我日以继夜撰写研讨会论文的时候，他在镜头前练习折花。他用废纸学习折花，然后到文具店买颜色纸，用了近一个星期的时间才折出一束功六支的玫瑰花。听到这里，我觉得自己好像小王子在B612里守护的玫瑰。
玫瑰花束，让我想起妈妈教我的斑斓玫瑰。回双溪龙之前，我给男友折了一束斑斓叶玫瑰，像妈妈为整理花束一样，我系上了色彩鲜艳的丝带。而后，他往东马、中马和北马与我见面，换花，成了固定的见面仪式。到槟城就业之后，忙碌工作的男友已经没有时间为我折花。他知道我迷恋针织花，所以情人节期间为我订购了两束针织花。“我可以要两束斑斓玫瑰吗？”男友希望在住处和车子各放一束斑斓玫瑰。半年来，他小心翼翼地照护斑斓玫瑰，直到干枯，再让我换一束。这段时间，我所做的斑斓玫瑰花束越来越大，只是因为我有时间，而且需要以这种方式寻觅内心的安定。
周末和男友去逛街，花卉档口小助理请我们关注他们的社交媒体。作为交换条件，她让我们免费做两束手工花。男友确定我的意愿，随即掏出手机关注主办单位的主页，档口小助理便带我们到一旁。等候她的时候，我和男友猜测等等会做什么花。不久后，小助理便把材料拿来，我们后知后觉发现今天的手作花卉是康乃馨，不禁莞尔一笑。工作人员各别给我和男友一张粉红色与黄色的纸巾。适逢母亲节，工作人员教我们采用折扇子的方式将纸巾上下折叠，协助我们将纸巾固定在绿铁丝，引导我们开花瓣。虽然男友的黄色康乃馨做得比我慢，但是与他相比，我的粉红色康乃馨略显拙劣。
活动结束之后，男友把手上的康乃馨递给我。我原本有所犹豫，觉得这是送给母亲的花，可是他诚心诚意地赋予纸巾康乃馨意义，再次打动了我。男友说，比起交换康乃馨，他更想要我做的斑斓玫瑰。拎着两支康乃馨回家，我把自己做的粉红色康乃馨献给妈妈，她心里高兴，但是却用平淡的语调问我，“没有说什么？”。
五月份，不同身份的人不约而同地等待一句xx节快乐。不论是任何形态的玫瑰，抑或任何纸质花卉，我想手作花束一旦经过折花人的双手，便折出一季笨拙的浪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