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甚

巴士晃晃悠悠地来了,像热浪中一只气喘的兽。你上车,冷气夹带着金属味,像某种防腐剂,空气干净得过头。下班时段,空座位出奇得多;前排博爱座没人,后排靠窗座位像早被命运空出来的格子。你坐下后也没多想,只觉得此刻氛围,似乎透露着一种未被命名的开端。
手机萤幕亮起,游戏角色一抽即中。角色的眼神冰冷,手里握着一柄血红色的剑,是最强神兵。你惊喜地笑了笑,这点小事让你想起去年的那段日子——雨总在你进门后才落下;车位总能停在最近的位置;铁树开了花,母亲还站在树旁,默默念叨着祖先保佑。
那时你买了彩券,只为凑个零头,结果中了二奖。千把元请了全家吃顿大餐,母亲也眼角湿湿的,又说是祖先显灵。你没反驳,也没答应,只静静地吃完那碗太咸的翅。
之后公司突然发出花红,你被推去国外进修。那段时间,钱像没怎么花出去,却总会换个方式回到你的口袋。那时的你,以为终于撑过了无以为继的日子。未来不再是空白,而是逐渐有了形状:一间屋子、一次偶遇、一场婚礼,也许还有孩子的笑声。你甚至想过,老去之后,要住在哪个安宁的社区… …
那时的你,以为自己是被世界选中的人。
直到你开始反覆生病。起初是小事:鼻子痒、发烧、无法分辨气味。你不太在意,只觉得是身体的抵抗在喃喃自语。诊所的医生总开同样的药,有次还笑着说:「你应该办张VIP卡。」你也笑了,却没发现笑声里藏了点什么尴尬。
上周,鼻子突然堵死。灯光一照,医生皱眉,声音低了几分:「这肉球,上周还没出现。你要去大医院确认看看了。」
你查了网路,说光滑的肿瘤多是良性。你一再安慰自己:幸运不会突然背叛人?然而那年铁树开花,开得突然,幸运真真切切存在过。
巴士进站,外头忽然下起倾盆大雨。你摸摸包,有带伞。还是得湿了一脚,才能走进医院。水从裤脚一路冷上来,像某种倒流的时间。
你想起这几个月——所谓幸运的余烬,总在你刚以为火要起来时熄灭。那顿大餐后,母亲忽然开始不停问婚事;进修回来,主管悄悄地把你安排去边缘部门。你曾经以为那些事情都只是过渡,可现在看来,那些好运像是命运设下的序曲,然后用来让坠落显得更深,更具有回响。
你先挂号,排到第二。坐在冰冷的候诊椅上,你把这当作最后一个好兆头,像是黑夜里还亮着的指示灯。冷气像在身体逡巡,你打了几个喷嚏,掌心一片鲜红。你愣住,鲜血像是被悄悄推进你生活的角色,没人介绍,却也没人解释来意。
你试图冷静,且告诉自己:只是鼻敏感加剧,只是身体调皮。但有个声音似乎不停在问:「如果这不是呢?」
你沉默。心底那些过去的幸运,此刻像一串串被拔掉电源的灯泡,黑着冷着。
雨声密如万军行进。护士忽然喊道:「二号,请进。」你起身上前,瞥见房内桌上的报告,隐约看到「恶性」二字。
门关上的瞬间,外头的雨声吞没一切。掌心没擦干净、淡去的血迹,明明像极了铁树开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