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社焕新声

从五脚基到凤山寺的初唱

风穿过老窗,带来一丝潮湿木头的味道,那是剧社最初的气息。油漆未干的刺鼻,夹杂戏台下残留的汗水与粉香,交织成一段段旧日唱腔,在时光的褶皱中缓缓回响。

古晋艺声闽剧社,创社七十余载,其实最早的声音,早在1940年代末便已在五脚基悄然响起。那是华人下南洋的又一高峰,异乡漂泊的日子里,夜晚成了唯一可以靠近故土的时刻。人们在五脚基下弹奏、吟唱、研究乡音,有时也就着一台老唱机,播放从家乡带来的戏曲唱段,渐渐地,从自娱转为娱人,围观者越来越多,一段段曲调在热带的夜里飘扬。

其中一个唱曲据点便位于海唇街的联华板厂,是著名闽商蔡世札的宝号。夜晚降临,宝号门口的五脚基便化作“闽剧舞台”。1948年农历二月初二,适逢邻近凤山寺广泽尊王神诞,联华班精心筹组花车队参与游行,以八仙贺寿为主题,配合闽剧鼓乐,技惊四座,赢得满堂喝彩。

三林搭台,艺声初响

那一夜之后,另一批戏曲爱好者也燃起热情,在浮罗岸三林肥皂厂后方搭起帐篷,每晚七点开演,组建起“三林班”。恰逢新加坡莺燕歌舞团和新麒麟闽剧团巡演至此,两班年轻人因戏结缘,共识渐成——何不成立一个真正的业余剧团?

靠着联华与三林所积累的口碑,加上热心人士的支持,剧团筹建虽崎岖却未止步。数年磨合,终于在1952年广泽尊王诞辰之际,艺声众人登上大观台,献演酬神大戏《九更天》,上下集分两晚,配以短剧《择婿》,场场爆满,掌声雷动。同一年,前辈们决定正式以“古晋艺声闽剧社”名义向社团局登记注册,成为合法团体。尽管如此,艺声人始终认定1950年为真正的创社年份——那是艺声初声之年,也是信念初燃之时。

黄金年代的繁荣记忆

回顾艺声闽剧社长达七十余年的风雨历程,最为辉煌的莫过于1950至1970年代。在那个时代,艺声不仅频频在古晋各地演出,更屡次受邀出省,参与他乡庙会盛典。诗巫大伯公庙便多次迎来艺声的表演,成为当地人津津乐道的年度盛事。演出机会多,演员也多,剧社剧目一度多达两百余部,除去《九更天》《择婿》之外,《包公斩状元》《玉带记》《苏岁红救驾》等好戏连台,其中不少剧目皆为社员自编自导自演,足见当年艺声人扎实的艺术功底与创作力。

传统与时代的拉锯

然而风华不常驻。到了1980年代,地方戏曲风潮逐渐退去,传统舞台失宠于城市节奏。面对这一切,艺声选择革新求生。我们组建流行乐队、舞龙队、北狮队、鲤鱼队等演艺形式,试图在夹缝中留住年轻观众。这不仅是艺声的选择,更是整个戏曲艺术在时代转折点的共同挣扎。

庆幸的是,艺声闽剧社并未被浪潮吞没。在一群戏曲爱好者的坚持下,在老一辈传承者与新一代接棒人的努力下,艺声的香火延续至今。虽不再是万人空巷的热闹,但依旧有坚定如初的心与手。

灯未灭,人未散

剧社后期落户于宋庆海一隅,看似低调,却承载着几代人的文化记忆。那是爷爷奶奶们在月光下追看的戏,是父母孩提时偷偷模仿的身段,是我们耳边渐渐模糊、却从未真正消失的声音。

这些年,岁月不曾对谁留情。剧社的木梁悄然风化,灯光不再明亮,连戏台帷幕也褪去了昔日的颜色。但人心未凉——那份对戏曲的热爱,那份传承的执念,从未消退。

洗尘点灯,再唱未竟之声

在当家花旦吴宥苇的召集下,我们齐聚一堂,不为排戏,而是为剧社“洗尘”。吴国安、吴添发、田贵伍几位前辈卷起袖子,带头打扫、粉刷、装灯、钉架。理事与社员们群策群力,从前厅到后堂、仓库到楼梯,把每一寸角落擦拭得如同擦拭自己的记忆。

当最后一盏灯亮起,剧社仿佛苏醒了。那灯光,不只是照明,更点亮了闽剧人的心。我们站在焕然一新的家中,不禁笑了。不是苦尽甘来,而是我们知道——这座老剧社还活着,还热烈,还有它的魂。

从五脚基唱响艺声,到今日除旧迎新,每一步都走得踏实坚定。我们不是为了怀旧而重修,而是为了继续——继续唱、继续教、继续让更多人知道:这门剧种,这座剧社,这群人,还在,还执着。

艺声不只是剧社,更是一座记忆的灯塔。灯未灭,人未散,唱声不绝。七十年走过,不只是回望,更是启程。未来,还请你,一同入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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