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衣液

A washing machine spinning clothes under vibrant purple and blue lights.

将脏衣扔进去,倒入半瓶盖的洗衣液,随即启动洗衣机。旋转出的朵朵泡沫,随着机器轰隆作响的运作声飘出香气。记忆里的清香,承载过小小的我对未来的畅想。

就读四年级的某一天,发现自己开始看不清白板上的字。父母痛心我小小年纪就坏了眼睛,往后一遍遍的斥责,就和眼镜一起压上了鼻梁。它时刻严厉审判着我无意铸成的罪过。曾经躺着看书的日子;躲在被窝里看电视的夜,居然也从精神食粮发酵成致盲的毒药。除却必要时候,也就是应付看清白板的刚需之外,我都会摘下眼镜,喘一口气。

模糊的视线使我逐渐发现,鲜明的香味能代为辨别人们黯淡失焦的脸。印象中,一位男同学的校服被洗成淡淡的粉色,同学们纷纷打趣他有一颗“粉红少女心”。串色的校服散发出清新花香,空气仿佛也受到熏陶,将气氛转成轻松的频道。他无奈地接受此起彼伏的笑声,正如无奈穿在身上的淡粉色。我不禁好奇照料着如此软香衣物的母亲,会是哪种模样。

幻想中——一个优雅美丽的女人,在超市一众洗衣液中从容挑选,择出合意的香味。——

摸了摸自己身上干净笔挺的黑色校服裙,出于洗衣粉的原因,微微发硬。那个课间后,我盯着走时慢五分零四至五秒的老旧时钟,按耐滴答——滴答——频率跳动的心脏;直到钟声敲响,释放。校巴终于驶到家。孩子如离弓的箭般冲到母亲面前,带着激昂的心情;滔滔不绝地同她形容同学粉色校服的香气。正当欲询问她可否换洗衣液洗衣,斥责却抢先如瀑般浇在头顶。瞬间,残酷的现实清晰地照进近视眼。为平息现实主义者的怒气,我只能下意识在脑子里做着她最爱的数学题——母女俩的视线能换算成统一角度的直线。低头看着——两双踩在地砖上的光脚,相同的凉意缓慢地向上攀爬,止在了脚踝。我后悔没有戴上眼镜,才会忽略掉她一开始就不耐烦的神色。

后来,我规规矩矩地戴着眼镜,生活轨迹自然是跟随它框选的重心。光阴似箭 ,时光总是自顾自地赶路。某一天,我清楚地看见浓密的黑发中冒出的根根银丝。——父母老了,一向严肃的脸挂上了皱纹,褪去几分严厉。唯一不变的是身上的衣物。仿佛凝滞在电量耗尽的时钟,它依旧干净笔挺,更如我与父母的关系,微微发硬。

当我初次驻足超市的清洁用品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洗衣液测评的网页,目光不住打量其他正在挑选的妇女。试图寻找想像中那优雅的身影。形形色色的人们——有被扯住衣角催促的年轻妈妈,安抚焦躁的孩子的同时眼神不住地在各大品牌商标上扫过,最后只是匆匆地拿起摆在最显眼位置的洗衣粉。有半挂着老花眼镜,细细端详包装上行行小字的老奶奶。正当我好奇为何要看得如此仔细时,视线恍然与超市员工的目光撞上;随即立马心虚地收回,强装阵定地巡视货架。无措的感觉席卷全身,双腿钉在地上无法动弹,脚踝感受到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凉。像做了错事的小孩。

届时,丝丝清香钻入鼻室——货架最下方,极不显眼地摆着一瓶洗衣液。它唤起了——在心底搁置已久的愿望。我愕然发觉自己从孩童到成人的转变,近在咫尺的现实,竟就是曾经遥不可及的梦想。我生出信心,决心脱离对母亲生活的简单模仿。于是我鼓起勇气,从容地拿起它到收银台结账。小小梦想提在手上沉甸甸的,上面标注着——容量三公升。

重逢的喜悦萦绕在心田,记忆代为保管的清新香味、同学温柔的串色校服衬衫、以及那个课间里弥漫的轻松气氛,仿佛在这一刻重新浮现。无形的画笔,勾勒出一幅幅熟悉的画面,定格童年中最闪耀的一幕。更为欢喜的莫过于——我终于能与母亲分享,当初未能说出口的,对美好未来的向往与盼望。曾经溢出来的分享,也只浓缩成了三公升的体积。

如今,我在阳台上晾晒刚洗好的衣物。如照顾湿漉漉的初生婴儿般,围上用精心挑选的香气做的柔软襁褓。它们随风轻轻摆动,像是无声的歌谣:睡吧——睡吧——无数的种子萌发新芽;悄悄在衣服上开满了花,开到阳光下、瀑布旁、——直到现实充满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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