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哄

“有时候我真的觉得学生时代对异性之间感情的起哄真的很有青春的色彩,时隔多年之后想起依然会感慨那时的的单纯和美好,前提是我不是被起哄的人之一。”
其实对我来说,那些对我和余凡感情的起哄,对我造成的困扰远远大于那一丝丝因青春期的荷尔蒙分泌产生的对爱情的渴望,演化成的对余凡的悸动。对于我们来说,彼此就只是普通的朋友。我们能够认识,也并不是因为被彼此身上的特质吸引,而是因为我们有共同的朋友,把我们拉进一个微信群聊,且那个群聊又异常活跃,时间长了之后就熟悉了。
只是这样一个普通的、会因为同校而接触更多的、我认定毕业后就一定会因为没有了学校这个平台而散的普通朋友。
这样平凡、常见、甚至连友谊都没有多坚固的二人,竟然成为了我校的最受关注的‘情侣’。
何其荒谬!
他们说,我们俩很般配。身高般配、衣服般配、性格般配、甚至连我们那再正常不过的相处中都能有人能品出一丝甜蜜,暗道一声“般配!”,然后悄悄拿出手机拍下属于我俩的照片。
对于这种行为我我总懒得去解释太多,毕竟说再多也没用。说得多了,他们觉得我在欲盖弥彰,说的少了,他们觉得我默认了。那就用沉默表达我的态度,我不想废太多力气。
我不知道余凡是怎么想的,我们对此没有过任何的商量,反正看起来他和我的选择差不多:不认同,不解释,无声表达自己的立场。 对我来说非常欣慰的,是还有一个人清醒的在有人调侃我和余凡时跳出来反驳:
“他们两个哪里有配?”
“每天走在一起?我也在他们旁边啊!你们就这样忽视我吗?”
她的话不是急流中的浮木,更不是悬崖上兜住我的树杈,而是我独自坐在草原上抬头仰望纯黑的夜空时,突然出现并带领我看到星星的人。
没有必要,但是谢谢。
一切的转折,是我们在中五那年成为了同桌。我其实不理解,全班共22人,男女人数都是双数,要么维持原本的双人同桌摆设再调整一下布局,同性做同桌,排列即不会显得凌乱,又不会戳到一些老师的痛点;要么尽量平均地分成4~5个小组,即能显得教室空旷,又能配合英语老师最喜欢的21世纪教学法——分组讨论。所以当报道日缺席的我来到学校上课时,被这凌乱且毫无章法的课桌排列震惊到了。而且,我被分配到了2人组,与余凡成为同桌。
我并不迂腐,没有觉得异性同桌是什么特别新奇或需要特别在意的事,我只是不理解做这个安排的人的脑回路。可是对于别人来说,男女同桌能代表的可就太多了。例如,高数老师进来就质问为什么我和余凡坐在一块儿,俨然一副抓奸成功的表情。例如,化学老师开始不断调侃我和余凡的关系。例如,同学中对我和余凡的起哄越来越多。甚至有友族同学问过,我和余凡是不是真的在一起了。
坐落在课室后方角落,唯一的异性同桌,对老师来说确实让人遐想。 我突然意识到了事情不断地往无法控制的局面发展。 我和余凡的关系被绑定。“秋雨”应运而生,成为我们两个的‘情侣名’。取名的人甚至是去年那个,我自认为和我站在同一个阵营的人。她说,秋雨听起来就很美啊,正好我和余凡是在秋天认识的。
可马来西亚没有秋天,又何来秋雨? “秋雨”的确很受大家欢迎,他们模仿着平常追星时的习惯,给了“秋雨”很大的排面:闲暇时以我和余凡为主角写下的“情侣文章”、不知何时抓拍下我和余凡的照片当作“情侣图”,我和余凡的所有相处都被他们关注着,然后口口相传,成为“秋雨”的甜蜜名场面,足以让他们津津乐道好长一段时间,作为“秋雨”是真情侣的佐证。
我其实想辩解,想让他们停下,可是又不知该从哪里开始。
我知道若我反驳他们会得到什么样的回答:
“没有我们只是玩玩而已。”
“我们很stress嗑cp排解一下。”
“为什么反应这样大?心虚?”
我也不可能为这种小事与他们大吵一架,闹的大家都很难堪,没有必要。
无论这些话是出于调侃还是真心,我都不想听到。
我没有生气,我只是不开心、只是不舒服。或许,我还是介意的吧。
那他呢?他怎么想?
我对这个突然出现在脑海中的想法感到震惊,随之而来的焦虑让我不由想的更多。为什么我会在意他?我在意他的反应,会猜测他听到起哄声后的冷漠外表下的内心会是怎么想的,是真的平静还是波涛汹涌?他会在意吗?会在意我和他绑定的关系吗?
“你看着我干嘛?”他似注意到了我的视线,停下了看书的动作,回望着我。
这突然的对视将我从思绪中抽离。我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盯着他看了很久。 我强装镇定地指了指我面前练习纸上空白的高数题,“我不会。”
他把书和上放在一边,目光在自己的桌子扫了扫,可他的桌面除了刚和上的物理书什么也没有。他直接越过我拿了我放在桌子右侧的自动铅笔,没有任何询问或是迟疑,像是已经这样做过无数次。
他的发丝只差一点点就能碰到我的脸颊,那透过空气传来的微微痒意让我不禁把头往旁偏了一点。他把练习纸往自己的方向稍微挪了挪,看了题目后抬头震惊的看着我,用夸张的肢体动作表现他的震惊,“这么简单的题,你不会?!”
我扫了一眼后感到无奈,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好笑。我以为我是不会做才空着,原来是做一半突然发呆。
可是为什么我会突然看着余凡发呆? “喔,突然忘记,现在想起来了。”我没管余凡震惊的神色,从他的手中抽回我的自动铅笔。在意外触碰到他的指尖时,心脏因为感受到他的温度而颤动。我重新摆正我的高数练习纸,机械般地做这个我已经见过无数次的基础题。我手中飞快地写着算式,思绪却已经飘远。
若此刻有人能打开我的脑袋看一看,便会发现我想的全是关于余凡。
“邱萱~”拉长的尾音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re像个大姐大一般拉开不知何时离开了的余凡的椅子,把练习纸撂在桌子上,指着其中一题睁大她小小的眼睛诚恳地说,“不会。”教她高数并不是什么难事,她基础很稳,我稍点拨几句,她便能抓住解题思路。解答完毕,她从嘴里说出的一堆混合了网络热梗和彩虹屁的感谢,正想离开时,我把她叫住了。
“诶我问你一个东西。”
“什么?”
“为什么你去年还强烈反对大家调侃我跟余凡,今年突然却反水跟他们一起起哄?”
她皱着眉头,看起来是不太理解我为何这么问,“哪来的为什么,因为大家都在说啊!我干嘛要每次都要跟全世界对抗?顺着他们说,得到别人的认同反而更开心一些,读书已经够累了,况且你们确实很甜。”
我不明白,这才过去多久,为什么原本坚定地质疑“秋雨”的存在的re就能推翻自己的看法?就因为没有别人认同?
没等我追问下去,余凡却突然回来,双手撑在桌上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无声地驱赶着坐在他位置上的她。
“好好好!急什么,又不跟你抢。”,她站起身给余凡让出位置,对着我们挤眉弄眼。 我突然失去了再和她聊这些的兴趣,对着她翻了个白眼就不再理她。
我本期待着能从re的话中得到能让我解释我的异常答案,但现实却让我的思绪更加混乱。
我没管重新坐下的余凡,趴在桌上闭眼思考。
心底有个答案呼之欲出,可我却不敢面对它。
“没事的,邱萱。喜欢一个人是正常现象。”我对自己说。
接下来的日子,“秋雨”的粉丝不断增加,包围着我的起哄声越来越多。现在,面对这些声音时,我无奈的神情下总是暗藏着只有我自己才知道的害羞与悸动,总要费些力气才能控制着自己的眼神不看向身边的余凡。
与此同时,余凡呆在座位上的时间越来越少,因为他交到了新朋友。他现在总在下课时间去隔壁班“串门”,与新朋友们聊着他更感兴趣的话题。
我左边的位置虽还属于他,但它现在更像一处所有人只要有需要都能进来坐一坐的凉亭。即使余凡不在座位上,也总会有人过来坐在这里,和我聊聊天还是向我请教问题,填上了我身边的空缺。
虽然我依旧怀念只有我俩一起的时候。 我没什么好感伤的,又不是偶像剧那种轰轰烈烈的喜欢。反正,他总会回来。
对了,re是秋雨“情侣文章”写手。神奇的是,在她写下的故事的剧情里,暗恋的是余凡,而我扮演的是知晓他的情意却假装不知道的角色,可现实却截然相反。
这篇文章收获了许多好评,我也不例外。抛开文章里被称作“邱萱”和“余凡”的主角,她的文笔确实生动,剧情也吸引人,让我不禁抱着期待的心情以及她会如何描述我的余凡的好奇,打开了让我无比不适的新文章。
我完全无法将那个带着我头像的女主人公的愚蠢言行代入自己。‘邱萱’的思维、行为,都和短视频平台泛滥的廉价短剧里的角色别无二致。‘余凡’和‘邱萱’在她的文字里是没有生命的木偶,说着模板化的台词,被她随心所欲地控制着,表演不合逻辑的、只为了甜而甜的剧情。
我质疑她倒退的写作水平。她狡辩,说文章的受众不是我,说只是为了给秋雨粉丝们写一个甜甜的故事缓解预考带来的压力。
所以呢?我不需要被尊重吗?
算了,小事。都是朋友,没必要较真。
时间敲响的钟声有魔力,余凡和我们越走越远,还是朋友,可似乎他最好的朋友换成了别人。在校园里看着他和新朋友待在一起玩闹的样子,让我不禁回想起当初他和我们几个朋友一起做着类似的事情时的快乐。
青春能发生的事就这么几种,左右逃不开聊八卦,约饭,打游戏,学习,重要的是和谁一起做。
余凡便是我想要的那个“谁”。
围绕在我们周身的起哄并没有因随着余凡融入其他的圈子而受到影响,所以我对余凡的情意从未消失。
我不喜欢余凡的突然远离、不喜欢他的冷漠、不喜欢他更在乎别的朋友而不是我,可是我喜欢他。
这不合理。
没事,毕业了。
我能再约出来的好友已经不多,且并不包含余凡。我很久很久没有和他见面了。就连回学校拿考试成绩的时候,他也只是在我的强烈要求之下,短暂地留下和我拍了张照,就马上转身奔向他最好的朋友们了。
我甚至来不及询问他的成绩,问问他的心情,无法去得知他对未来的规划。我和余凡就像我一开始认为的那样,真的散了。可是喜欢他这个概念却嵌在我的心上,我难以忘怀,常夜深人静之时在床上独自回忆与他的过往,长叹一声,沉沉睡去。
在我和re的某次聚会中,我刷到了余凡在社交媒体上发的贴文:是他在机场的照片。 他要走了,去外国留学。
在故事的最开始,我们还会时常在微信群聊天时幻想在他出国时去送机,如今却已物是人非。我感觉脑海中有什么东西坍塌碎裂,心底有个声音告诉我告诉我, “一切都结束了。”
时隔多年,我再次回忆起当时的场景。
当时,re看出了我的异常,在她的追问下,我道出了这些时间里我对余凡的感情。眼泪不受控制地留下,打湿了我因回忆而下意识托腮的手。
邱萱喜欢余凡。
这个概念似乎对她产生了巨大的冲击。她沉默许久之后说出的话,让我时至今日都印象深刻。
她和我说对不起,她不应该为了合群而跟着大部队起哄我和余凡的关系。
她说,她认为我对余凡的所有感情都是因为起哄产生的。
她说,我不是真正喜欢他。
她说,是因为起哄,我的潜意识不由自主地做了从众的选择,让我自认为自己喜欢他。
她说,很抱歉,没有及时发现你的不愉快。
可笑,她凭什么用高高在上的姿态去质疑我的感情?起哄的是她,写文的是她,一步步引导我去喜欢上余凡的是她,到最后道着歉说她不应该做这些,试图让我去相信我对余凡的感情是假的的也是她!我这么长时间因为喜欢引起的起伏情绪被她随意踩踏,否认它的存在,就像上帝在劝说因祂的错误逼入绝境而黑化的魔改邪归正。
凭什么?
我骂了她一顿,她没说什么,只说时间会证明一切。
过了很久很久我才明白,原来那时那句“一切都结束了”的意思是我终于解开了和余凡的绑定。我向来渴望自由不愿被拘束,却被困在那个没有恶意的牢笼,身上的所有一切都被牢笼外的观众强行加上他的阴影。我的人格不被尊重,反抗被当做表演的一种。
他们的话语、眼神以及所作所为限制着我的行为和思想,只要想超出那个范围,那些看似温和无害的人却会用话语将我逼回。
“啊?你就留余凡一个人吗?他会很伤心的诶。”
“你和别的男生讲话等下余凡会吃醋的啦!”
“你今天没有跟余凡一起走吗?”
“怎么在打瞌睡,是昨晚上没睡好吗?在和余凡视频通话吗?”
“你们什么时候要官宣啊?”
我无法挣脱。
而为了自保,我喜欢上了他,只有这样我才是自由的。因为我喜欢他,所以我自愿与他绑定,而不是因为我与他绑定了,出于自保而喜欢他。
我对自己撒了蒙太奇的谎言。
可是,不论是出于真心还是自保,总是喜欢过的。那么长一段时间的感情在我身上留下了很深很深的烙印。又因为它不耻的开端和潦草的结尾,负面情绪总是随着下意识的回忆一起出现,继续影响着我。
它是恶魔产出的果实。身体虽本能地抗拒,却在他们的暗示和引诱中一步步地靠近,最终在不知不觉中陷了进去。它只有吃的时候是甜蜜的,之后留给我的只有无尽的疼痛,我无法诉说,只能自己承受的疼痛。
再后来,我在手机刷到了一个视频,一个高中生在分享自己的上课日常,说班上有一对异性同桌很甜,大家经常给他们拉郎配,希望他们在一起,说他们是班上同学的起哄对象。 我从来没有在任何社交平台上公开的发表自己的看法,这一次我却鬼使神差的给这个视频发了评论:
“有时候我真的觉得学生时代对异性之间感情的起哄真的很有青春的色彩,时隔多年之后想起依然会感慨那时的的单纯和美好,前提是我不是被起哄的人之一。”
这些起哄对视频里面露尴尬的男女来说,何尝不是一种暴力?
没有恶意的利剑,也终究是利剑。
如果重来一次,我想我会在一开始就严肃的拒绝他们的举动。
不在乎他们的感受,不计后果的拒绝。
毕竟我永远是最重要的。
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