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他和他

走在小区的路上，夜晚的路灯把我和青云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我们俩像往常一样步行到附近的面馆去吃晚餐，他嘴里不断念叨：“你走我前面，走我后面我看不到你，很危险的。”我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心里满满的温暖，真喜欢这种被关心的感觉。

忽然，一辆车子呼啸而过，划破寂静的夜，青云吓得一哆嗦：“你走里面啊，走我的里面。真是的，那么大的人了不会注意安全。现在的人怎么驾车的，住宅区也要飙车，威给谁看呀！”

我笑而不语，思绪飘到了和奂凯相识的那段日子。那是三年前，新冠疫情肆虐，政府号召全民接种疫苗。疫苗中心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人们都戴着口罩，神情紧张。我和奂凯被分到了同一个礼堂，我坐在长椅上，看着前面那个高高瘦瘦的男生，他似乎也在打量着我。疫苗接种的过程有些漫长，我们闲聊起来，从最初的客套寒暄，到后来的无话不谈。我们各自都带着口罩，我记得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成一条缝，特别好看。

后来，我们互加了好友。在脸书上，我们经常会互发一些搞笑的表情包，或者分享自己喜欢的音乐、电影。那种轻松愉快的氛围，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居家办公，不能出行的日子特别煎熬，我们的相遇慰藉着彼此的心灵。每次看到他上线，我都开心得像孩子一样手舞足蹈。我们之间像认识了很久的朋友，默契十足，总有说不完的话题，分享不尽的日常。奈何行动管制令一直延长，我们只能持续当网友。

那一年，新冠疫情不断攀升，不时都会收到身边亲朋戚友或相识的邻居、同事染病的噩耗。医疗物资短缺，多少人不敌病情而逝去，让我们学会了珍惜眼前人的道理。期间，奂凯一家不幸染病。高烧不退、四肢无力，连呼吸都疼痛的恐惧感，让他一度以为自己会命丧黄泉。他说，昏迷中，他总能想起和我在疫苗中心相遇的那天，虽然都带着口罩，但是他永远不能忘记我的笑颜。于是，他坚持着康复了要与我重逢的信念，渐渐恢复意志，最终战胜了病痛。

终于等到再见的那天，国家逐步解封，进入复苏计划第二阶段。那是一个晴空万里的周末午后，我们相约见面，终于可以摘下口罩，见到彼此的真容。他的笑容很灿烂，平日里坚持健身，让他的肩膀格外挺拔有力，显得精神焕发。我还记得那天我们各自点了绿茶拿铁，餐厅的冷气开得很足，我冷得瑟瑟发抖。他见状，立刻回车里拿出一件小棉被披在我肩上。那一刻，一股暖流涌入心间，沁入心坎。

“喂！问你呢，你要吃什么自己点。整天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青云不耐烦地说着。

我厌烦地看着他，故意点了菜单上最贵的蟹肉面。他坐在我对面，低头刷着手机，时不时和我分享大学里的新鲜事。他虽已退休，曾在经济界有着重要的成就，如今被母校高薪返聘为教授。

“最近看你每天愁容满面，“他顿了顿，语重心长地说，“哎呀，小妹妹，人生课题只会越来越多，比起生死，你现在烦恼的那些小事情算得了什么？三年过后你再回过头看这件事情，你就会觉得你很弱智。感情会散的就一定会散的，坚持再久结局都一样。”

最讨厌他总是喜欢在我伤口上撒盐。我把头别过去，不想跟他多说一句。

青云对奂凯颇有微词，说三十多岁还拿固定薪水，又没升到主管或以上的位置，该好好反省。我反驳道：“莫欺少年穷，奂凯是个很有潜力的平面设计师，只是还没遇到伯乐。”可青云却不以为然：“我三十五岁时，已完成硕博课程，当上了公司财务总监，月薪过五万。其实根本不需要向谁承诺什么，做就是了。我家庭条件也不优越，但我努力脱贫了。他呢？别说去拼，想都不想就躺平了。”

他接着强调：“门当户对是很重要的，女人不该下嫁。与其将就，不如跟我一辈子，至少我早就实现财务自由。现在的小男生，成天说要结婚，却没为家庭努力一分，全是为自己。下班回家打游戏，周末年尾还要出去旅游，存款压根没攒下多少。这样的人，嫁过去能有好日子过？结婚，就该给妻子一个好的生活，让她娘家放心，把女儿交给我是正确的选择。”

在我心目中，奂凯颇有才华，身为他的另一半，我决定推他一把，鼓励他创业。奂凯看出我在替他急，于是工作得比平时还勤奋，起早贪黑的，不敢松懈。我却认为他为固定薪水那么卖命，似乎努力错了方向。于是，我东拼西凑地存了一笔钱，支持他创业，我以为我是最佳贤内助，没想到，这份心意却换回了他的指责。

他说：“现在的女生真现实，没有钱的、打工的、还在租房的男人就看不起。结婚不就是两个人一起过日子吗？凭什么老逼我去做不想做的事？我平时也没亏待你啊，吃喝玩乐也不少，嘘寒问暖，哪点没做到？不就是没钱带你出国吗，不就是买不起房子吗？你倒好，整天拿我和别人攀比，总是说我在低谷里躺平。外面多少女孩都欣赏我，觉得我工作体面。认识你的时候，我还以为你不是个要求多的女人。”

“可是你的未来计划里没有我的位置！”我歇斯底里地哭诉着。

我们俩沉默了良久，看着他怒不可遏的样子，我吓得直哆嗦。他转身离开后，就再也没有联系我。三年感情，就这样散了。我几近发狂，每天盯着手机，盼着能跳出他的消息，但他真的从我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

有些男人，只适合做男朋友，不适合做老公。

青云那张乌鸦嘴，总能云淡风轻地说出一些难听话，可随着年岁渐长、生活历练的积累，才逐渐体会到那些刺耳的话往往才是至理名言。

有时候真羡慕他老婆，婚礼上一句“照顾她一辈子”的誓言，他做到了。年轻时努力读书，用学历改变命运。毕业后只身来到吉隆坡拼事业，存到老婆本就娶妻生子。然后在事业上不断晋升、加薪，然后出来创业。退休后，孩子们都长大了，他带着老婆全球旅游。欧洲、中国、韩国、台湾等等，他们的足迹遍布各地。

“哼，现在的年轻人，一碗面要吃三十几块。什么蟹肉面，明明就是加工食品，不是真螃蟹。现在的人真糟糕，拿假的东西充数，还说得天花乱坠。我们那个年代的美好啊，回不去咯！”

晚餐后，我和他又步行回家。夜幕低垂，万家灯火亮起。他知道我心情不好，却不懂如何安慰，于是一路上只好聊他过去工作时的“丰功伟业”。尽管有时说话不中听，我始终视他为榜样，心中找寻伴侣的标准，便是他这样的人。

“爸，不如你养我一辈子吧，我都不想嫁人了。”

“这可不行啊，”他笑着说道，“爸爸妈妈再爱你，也有一天要离开的，不希望老了还要挂念你。记住，嫁人可以，但不能下嫁。我们好端端的家庭，没必要替别人养儿子、当奶娘，对吧？那些没有责任和担当的‘巨婴’，就该送回给他们的妈妈去喂养。你的时间应该用来拼事业，找个更好的人相伴。我供你读书，不是为了让你去做免费的保姆，明白吗，笨女儿！”

听到这些，我鼻子一酸，眼泪忍不住滑落。路灯昏暗，想必青云不会察觉我在哭。这行泪，不是为分手而流，而是因为终于明白自己何其幸运——有这样一个优秀的父亲，有一个温暖的避风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