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乡
四五点的阳光总是那么随性,将暂时逃离书卷的人晒得慵懒,慵懒,却带点惬意。坐在外婆家的秋千,双脚一板一蹬地摇动生锈的铁皮秋千——“咿、呀”,秋千不安地控诉,提醒我对它温柔一些。
住惯了公寓,每回重返外婆家时,往往觉得屋外的云,比高楼来得低,尽管高楼比土地更接近云。我的视线锁定外公种的红毛丹树,贪吃的乌鸦啄走了尚未红透的红毛丹,跳上树旁的电线杆,用喙将红毛丹掰开。乌鸦饱足之后将种子和果皮往下扔,沿着电线跃了几步,使我想起自己小时候也喜欢坐在大表哥的摩托车后座,仰望各家的电线,将村子围成一个圆。
大表哥比我年长十岁,当我还是一名幼儿园学生,他已经考获摩托车驾照,并且喜欢在懒洋洋的四五点钟,载我到村子内兜风。大表哥的摩托车发动了,我以为他会把我抱到“前座”,不料他却盯着我看,说我长高了,要我爬上后座。单独坐摩托车后座,胆怯的我踩上踏板,跨过表哥的腰,双腿因为够不着踏板而在空中晃荡,似荡秋千。突然,表哥一手把我推向他的背,要我抓牢,我俩于是乘着摩托车,来到了村内的十字路口。
十字路口没有红绿灯,大表哥确定周围没车没人,打了方向灯便驶入左巷,映入我眼帘的第一栋建筑物是警察局。警局外观与一般居民的房型并无异样,若非漆上蓝白油漆,围上铁栅栏,并悬挂一个印有警徽标志的邮筒,民众不会发现这里是警方驻守之处,肃静的氛围让我怀疑究竟里面有没有警察。
警局的对面是一个小型游乐场,大表哥熄了引擎,把我牵到那里,“你去溜十下吧”。不晓得表哥的后脑勺是否长了眼睛,他看穿了我想要溜滑梯的心事,所以让我溜十下滑梯。幼小的我是个不吵不闹的小女孩,从第十趟的滑梯下来,我便乖乖地坐上大表哥的摩托车后座,环抱他的腰,等候他发动引擎。
离开游乐场,我们即将开往海边。沿路设有三个路墩,每当车轮碾过一个路墩,后座的我都会高高地跳起来,感觉像在玩跷跷板,把我逗乐了。大表哥流了一身汗,幸好迎面扑来的风把他的衣服吹得鼓鼓的,风干了他的汗迹,要不然我得嗅他一身汗味。
抵达海边前,我们经过一家印度女护士开办的孤儿院。据闻这名护士善良和蔼,正当她为村内无家可归的孤儿发愁,老天保佑她中了彩票,她索性买下这间房子,将这间屋子打造成孤儿的庇护所。我对这家孤儿院的印象不太好,因为大人老是说,如果不听话就把我送到这里,所以经过孤儿院的时候,我连一眼,也不想看。
我们乘着风来到海边,表哥只让我坐在摩托车听海浪的拍打声。妈妈常说,“戏山莫戏水”,年轻时差点在瀑布出事的她,不愿让孩子们靠近海边。十二岁之前,我和海的距离永远隔着一辆摩托车,即便外婆家是个被山水环绕的村子;即使同个村子内有两个海边。妈妈的警戒并非没有道理,十四岁那年,我的小学同学便在其中一个海边溺毙了。想到那位来不及长大的同学、新闻报导,及邻居之间流传的议论,我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大表哥在路边的马来档口外带了一包红糖牛奶冰。他大口地喝,不过几秒钟时间,透明塑料袋的粉红饮料明显少了一半。我吮了一口,他将剩余半包的红糖牛奶冰挂在手柄。我们回到早前出发的十字路口,表哥直上山路。天空渐渐染上了橘黄色,表哥绕了远路,带我从后山慢慢遛回外婆家。唉,可惜今天不是神诞,不然表哥还会载我到戏棚脚买四果冰和炸五香。
“咘咘——”,大表哥特意拉长了车笛声,我回过神来,见车内的侄儿已经摇下车窗,大喊姑姑开门。我摁了电动篱笆遥控,大表哥的车子从后山遛进外婆家,我猜他刚刚带儿子环绕家乡去了。
自从大表哥到英国念书,我便很少坐摩托车环游村子。随后,小表哥偶尔代替他,载我到附近兜风,但是我渐渐长大,不再是当初的跟屁虫表妹。我始终相信,不管去了多远,绕了多少弯路,人总要回到最初的原点,离乡的孩子,总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