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一家

早在六十年代这家画廊就已窝居市中心,见证动荡局面的同时也成就了一批又一批从中国南来和本土的画家,将各种画派展现到世界舞台,成功为画家群打开通往艺术的大门。这里的每寸墙都曾支撑幅幅心血,被挂上被拿下,被带走被流放。

画廊鼎盛时期前前后后需几十人干活,而一日三餐也是由这里的厨子提供。这种对员工的特别照顾说明了老板是重情义之人。那个时候,毎到饭点就是大家最期待的因为老李(从惠阳来的厨子)烧的菜永远是别出心栽、花样百出,从没听过有谁嫌弃不好吃、不想吃、不要吃。在裱画间暂摊开白布长桌,上演筷起勺落热闹的舞动,男女老少吃到一块儿,无有拘束。


说起老李,扁扁秃头,圆圆鼓肚,从惠阳下南洋来的客家厨子。他的拿手好菜尽是客家料理,比如:酿豆腐、算盘子、梅菜扣肉、木耳焖炸肉、笋板等等。除了菜色多样化,老李煲的汤更是回甘清香温脾胃。毎天午餐、晚餐都能喝到他精心泡制的老火汤,其中以胡椒猪肚汤最合众人口味。熬汤用的猪骨、鸡骨必须新鲜,冰冻过的食材一律
不在菜单内。熟悉的肉商是老李亲自走访接洽,起早摸黑踏入菜市场选购,风雨无阻。


每天开饭时间十二点到两点,一桌十人,四餸一汤,白饭任添。大家轮流上座,饱食后总会有人对着光盘留下赞言美语。听入老李的耳窝引来眯眯笑眼,这种强心针多打才能换来餐餐香,众人是非常愿意的。不过,老李从不同桌同吃,这是规举。他都是等所有人吃完了才留在厨房自个儿狼吞虎咽,随便填饱肚子就继续忙着整理厨房,计划着明天的餐食。


辛勤喂饱众人还必须餐餐都保持水准是老李一贯的作风,老板对此相当满意,承诺为他搞到居留证,包括远在天边的家人。不到两年,老李便将惠阳的老婆和孩子齐齐接来,住在画廊后面一间租来的组屋里,打算在马来西亚生根。本以为团聚就是好的开始,半年后的某天老李在巴刹突然晕倒,送院途中就断气了。


这突如其来的恶讯让大家都无法接受,更何况是李嫂。她一人带着还不到五岁的儿子,在这陌生的土壤,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想回惠阳去也不成因为他们来之前已将房子卖了。正当大家都在为他们发愁,老板变身成了贵人,安排李嫂留在画廊当个打扫、冲茶的杂工,还帮她把两年的房租一次性付清,为她和孩子的生活带来曙光 。


从那时起,画廊虽然少了一个厨子,天天的美味饭菜已成回忆但却来了李嫂,冲茶、收拾,什至缝缝补补,很快就和大家熟络起来,并轮流在裱画间替她看顾咿咿呀呀的儿子孝祖。这孩子自小就聪明伶俐,很得老板的欢心,大家对他更是疼爱有加。老李走后的那几个月,偶尔也见李嫂蹲在厨房靠杂物边偷偷哭泣,没人敢打扰。过了一阵子,她就像无事般出来忙前忙后,从不多话。

每天画廊打烊她就抱着孝祖回到组屋,将娘俩关进属于自己的天地。曾在休息日裱画师傅带着徒弟前去拜访,大力敲门也没人回应,却听见屋内有脚步声。从半掩的百叶窗隐约看见老李的灵照,炯炯发亮的眼神似乎还有很多事要交待。这种诡异的感觉让有心人止步,还是别多管闲事。

李嫂日复一日踏足画廊和组屋,仿佛人间就只有这两处能让她安心。孝祖也是天天跟着妈妈在画廊帮忙,从小不点儿到入学到毕业。每位员工都参与了他的成长,总在他跌倒前就已做好扶持的准备,凑合着为他弥补失去父亲的缺口。这孩子勤奋向上,还得到老板资助出国留学的费用,并在数年后捧着博士头衔光荣归来。

后来经济萧条,画廊的生意越来越惨淡,老板唯有转型搞别的生意,将本是七间店面的规模缩成一间,断然关闭裱画部门,遣散好多员工,只剩下李嫂负责打杂的工作。


现在的李嫂已八十有余,而孝祖也在大学执教好些年了。他们已搬到孝祖买的公寓,两母子总算过上安稳生活。虽说李嫂是个文盲却能有个博士孝儿,老李泉下有知一定会感到欣慰。李嫂从没想过自己会飘洋来到马来西亚,还定居在这儿与一群非亲非故的马来西亚人相处了好长的一段日子。在她人生最徬徨无助的时候,大家陪着她走出了悲痛。眨眼的功夫,几十年就过去了。

每天李嫂依然乘巴士到画廊去上班。一早就先烧水泡壶普洱供奉老板,在他的肖像前念念有词,才为小老板准备中午的茶点,接着就开始日常的打扫。这些事,她做了几十年,做到背驼腰弯,更愿意做到入土为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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