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唤,镜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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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嫲,这声我唤了二十多年,却也已二十多年没机会再唤出声的血缘牵绊,是除了父亲母亲和阿公之外,在我记忆深处最无法磨灭的身影及心中永恒的呼唤。

2000年我阿嫲离世,那时候我在城里,遗憾懊悔没能见她最后一面。回乡奔丧的时候,听大姑说阿嫲临终前还在问我弟在哪儿?闻及此,胸口闷疼如针扎,鲜红的血化为哀痛的泪,止不住的流。那时候我和弟在城里打拼,交通不似现在如此便利,所以鲜少返乡。

我阿嫲是童养媳。经搜索,童养媳,又称“待年媳”或“养媳”,就是由婆家养育女婴、幼女,待到成年正式结婚。旧时,童养媳在中国甚为流行。所谓童养媳,就是从小被人抱养,长大成年后,就要成为那家的儿媳妇。阿嫲对于自己是童养媳这事一向来都三缄其口,也许那是她心里的痛、心里的伤、心里的悲吧,毕竟年幼时就得离开自己家庭,或送或卖,在小小的心灵定会烙下无法抚平的伤疤。

阿嫲永远是一身的黑裤加上浅蓝色中国结扣子上衣。她的双眸隐没在一副又圆又大的黑框眼镜后。街坊邻里都称她“红母姑”(福建话 ang bo gou)。长长的头发盘在脑后,梳成髻。儿时看阿嫲洗头发,惊叹于她何以能留着如此长的头发,虽稀疏却极少白发。不用洗发露、不用护发素、不用养发液。小时候曾目睹阿嫲寄钱回乡,虽从小离家,但阿嫲长长头发的背后,是对故乡亲人常常的思念。

“婷,去泡咖啡。”

阿嫲超爱喝咖啡。犹记得每当亲戚朋友来访,阿嫲总会叫我去几步之遥的咖啡店泡一壶咖啡。我是极乐意的,提着水壶,拿着阿嫲交给我的几毛钱,踩着轻快的脚步去履行阿嫲交代给我的任务。每次亲友来访,阿嫲总是特别开心,厚重眼镜后的双眸眯成两条线,我也特别欢喜。阿嫲与亲友畅谈,再来杯传统香喷喷的黑咖啡,虽只是几毛钱的咖啡,但浓郁醇厚的咖啡香加上温情四溢的亲友情,幸福的味道满屋子流窜,我喜欢这种味道。

每次看到阿嫲从外回来,手里提着一个带小洞口的浅褐色纸袋,我就知道她买小鸡小鸭回来了。阿嫲会准备一个大箱子,作为牠们临时的家,喂养的饲料放在一个木制长形的容器,再放一碗水,待牠们长大了就移去鸡舍鸭舍。阿嫲把小鸡小鸭放进大箱子前,会在鸭蹼上剪开一小部分,每次看到阿嫲拿起剪刀准备“行刑”,我总是别开脸不忍目睹,心想小鸭该有多疼啊!但也觉得奇怪怎么都不流血呢?

“阿嫲,让我来。”

“好,记得不要放太多。”

“哦,知道了。”

喂养时间一到,我总是赶在阿嫲之前,想亲手把饲料放进容器,再看着小鸡小鸭争相吃食,煞是可爱!

饲养家禽、晒咸鱼虾米、捣虾米筛虾米、折金银纸祭拜,这些是阿嫲的日常,也是我的日常,更确切地说应该是我儿时的游戏与趣事,是阿嫲教会我的事。那个年代,没有手机、没有电脑、没有网络,没有先进科技筑起的围墙鸿沟,有的却是心与心、情与情堆砌而成的善之言、心之语。如今回想,一幕幕、一段段、一次次稚嫩的回忆,像海浪般一波波席卷而来,多么弥足珍贵而温馨暖心,虽都只是些芝麻绿豆小事,但却令人难以忘怀,单纯又纯粹,我的童年不留白。

长大工作后,母亲嘱咐我每月要给阿嫲零花钱。如今回想,真心感谢母亲的教导,为往后的回忆增添更多的温馨片段。

“阿嫲,这给您。” 虽然只有区区几十令吉,实在微不足道,但每一次阿嫲接过时,虽不发一语,脸上却掩不住欣慰的笑,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厚重的眼镜后似有雾气。我也笑了,不为别的,只为自己长大了,能赚钱了,能以此小小心意孝敬老人家而开心自豪。

光阴荏苒,我结婚了。结婚当天,我回老家祖屋给阿嫲敬茶与道别,阿嫲握着我的手,什么话都没说,厚重的眼镜后却闪着泪光,我眼中的泪水也挣扎着欲夺眶而出,不为别的,只为当年的小孙女,如今已长大成人,要嫁作人妇了。别了生我养我育我的父母,别了给我温暖、给我喜乐、给我呵护、给我关怀的家,别了阿嫲。

阿嫲,如今只能是刻在心底的呼唤,是血脉相连的印记。我永远无法忘记阿嫲镜后的泪光,思念之情在心中翻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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