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慢的人

Shooting this for album art for the band Easy Kill. We wanted to reflect the references in the lyrics to movies and cinema; whilst also showing the desolate/isolated emotions dealt with in the album, too.

新年回柔佛过节的传统,从我会说abc开始已有十几年。住的旅店一直以来都是同一间,因为便宜,位置熟悉,房间门把是我看不上的环形球锁。柔佛是我母亲娘家,我父亲将她娶到了我们小小的新村。他屁股一坐上驾驶位,就要深吸一口气,为自己要和方向盘跳六个小时的华尔兹而默哀,直到沾上旅店的床后,才算是宣告打了胜仗。

母亲笑骂说,是不是后悔当初没找个近的!

我哭笑不得说,能不能找间好点的,别再住那了!

来到柔佛的例行公事,是接我外婆出来逛街。她和我小舅二人同住,有腿疾,既便动了手术还是一年比一年糟糕,勉强做着炒粿条的生意。她的形象,是像男人短的头发,短袖长裤,永远背着一个大包,走起路来吃力地扭胯。一行人走在商场里,后边的人配合她的速度,前边的人五步一回头,确保她没有落伍。

与我们不同,外婆是第一次到电影院,实在无法做到心如止水。春节期间不乏中文片,就在其中挑了一部老少咸宜,种榴莲题材的本地电影。我们家老妇人看得很着迷,叽里呱啦问了我很多问题,又突然被自己的手机铃声掐断了话,接起来告诉老朋友自己没空,在看电影,对,就在戏院。电话那头有没有传来羡慕的声音?只有外婆清楚。

我与她完全相反,整个过程坐立不安,觉得里面的梗老的掉牙,还不时令我浮现出羞耻之心,但要我解释是为什么,我是说不出来的。只期待推门而出的那一刻,回头告诉我胞姐这戏好无聊,好尴尬。却瞥见我外婆幼儿般的神情,拐着扭捏的步伐告诉我母亲,这是她第一次来电影院,好有趣,好好笑。我才知道自己的心底其实是有一种傲慢存在的,纠结了许久也只是砸吧砸吧吞了回来,舌尖尝到零星的苦涩。

我才领悟到自己的毛病:总对很多事情都瞧不上,却害怕被别人瞧不起。这就是我无法解释的事情,不知这是所有人的通病,还是只有我专属的愚蠢可悲?这种傲慢趁我能有所威风的时候,生根发芽并顺着我的喉咙长出来,用委婉的句子掩饰自己的龇牙咧嘴,却还是要对方听出几分神气来,这种感觉我食髓知味。

后来我在宿舍洗水果,过了遍水,挤了点蔬果清洁剂放到碗中去泡。室友见状问这是什么,我说洗水果的,用这个才能把农药洗掉。原来她从未见过有这种东西,惊奇的同时又仿佛自己找到新大陆,此情此景令我又回想起外婆。

我从新村到外地读书,为了赶上别人的脚步也努力地追赶着。我最恨别人叫我土包子,同龄的女孩子个个都是时髦精,见识也多。我害怕别人看穿我不懂得用自助洗衣机,投币的动作谨慎得小心。羡慕别人吃得上小卖部里贵的要命的自热火锅,回过神发现自己加在饭菜的佐料也可能是别人的山珍海味。我的无数次是别人的第一次,我竟然因这种事情而傲慢,而不是因为我无法拥有他们初体验的快乐而羞愧吗?

今年二月我们回乡,外婆已经坐上轮椅,腿脚的囊肿与大象的四肢无异,要我小舅推着走了。去大商场不方便,只能带她走走超市买菜,能令她欢喜的事情,也从看电影变成走超市了。这两件事情我在小时候也很期待,没有先后顺序。

意识到自己的傲慢要长出来时,就会咬紧牙关看看身后,看外婆是不是停留在了原地,还是在努力追赶。回过头,把水果洗干净了,顺带也将骄傲的话淹死在嘴里,看似缺少了一个出风头的机会,却反而活得更轻松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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