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煎糕
想吃曼煎糕的时候,总会下雨。风雨无法浇灭我对曼煎糕的热爱,我于是载母亲到离家十点五公里,在地人称“新路巴刹”的菜市场,以陪母亲买菜之名,行买曼煎糕之实。
新路湿巴刹坐落于我的小学隔壁。十几年前市政厅大厦落成,聚集于路边的摊贩迁入大厦内,减少了路边的地摊数量,我钟爱的老伯曼煎糕随之“转移阵地”,迁入后门算起倒数第三个摊格。数年不曾逛新路巴刹,我凭着记忆走到曼煎糕档口,发现卖曼煎糕的老伯居然没开档。询问隔壁的摊主,惊闻售卖曼煎糕的老伯去年染疫过世了,令我和妈妈错愕不已。老伯埋头苦干的模样深深地烙在我的脑海,使我联想起自己和曼煎糕的邂逅。
那时的我,喜欢当妈妈的“跟屁虫”,老爱跟着妈妈上菜市,牵着她的手东转西转。妈妈买菜的速度堪比一头赶集的驴子,平均每个档口不会逗留超过五分钟,付款之后总是急急忙忙地把我拉到下个档口。而我那双爱看热闹的眼珠亦闲不下来,环视周围的新奇事物。来到最后一个档口,妈妈终于放慢脚步,带着我到曼煎糕档口排队。
人群缓慢地往前移动,正当我快站不住脚时,妈妈轻推我往前走。此时,我和妈妈已经站在档口前,隐约嗅到一股香气。我踮起脚尖,看见一双粗糙的手把花生粉撒在大圆饼上。人龙不断往前移,我的视角渐渐地从那双粗糙的手往上移,看见一位戴白帽的老伯正用一把长刀替铺满花生粉的大圆饼脱盘,然后平均切成三角状。老伯全程不说话,利索地切割曼煎糕,几乎不见他停下手上的活。
曼煎糕香气诱人,坐在后车座的我趁妈妈不注意时悄悄地打开曼煎糕,发现里头不仅有花生粉,还有牵丝的黑糖浆。回到家后,妈妈打开塑料袋,浓厚的花生味扑鼻而来。她兴奋地说,今天抢到“旁边的曼煎糕”。我问妈妈为什么旁边的曼煎糕比较好吃,她却回答我小孩子是不会懂的,然后给我挑了最厚实的曼煎糕,替我切块,放在卡通盘再递给我。从此,我和曼煎糕结下不解之缘。
升上小学,妈妈每个星期五都会给我买曼煎糕当休息节的早餐。某个雨天,妈妈一如既往地开车送我上课。当时我们还住老家,十分钟的车程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妈妈车镜外的刮水器已经来回许多次,我数不清。这雨已经连下好几天了,天气一片灰蒙蒙的。正因为雨季,校方特别允许父母把车子开入学校,再由保安负责撑伞把学生接入礼堂。下车前,妈妈给我零钱,说不知道老伯雨天是否会开档,叮嘱我排队买早餐,我因无法享用曼煎糕倍感失落。
妈妈把车子开走后,第一节课的老师正准备带领同学进班,我赶紧跟上队伍。正当老师在黑板抄写课文,坐在后座的我见妈妈急促地敲门,老师停下抄写的动作,问课室外是谁的家长。我低着头尴尬地走向妈妈,看见她五分裤之下的小腿布满雨水的痕迹。我抬眼一看,却见她部分身子也被雨水淋湿了。我从妈妈湿哒哒的手接过早餐盒,她手忙脚乱地抽几张纸巾,擦了一擦早餐盒上的雨珠。由于老师正在等我,我没能和妈妈说上话,妈妈便把早餐盒搪塞给我,示意我赶紧回到座位上课,我领着“外冷内热”的早餐盒坐回原位。
早餐盒内的食物正散发热气,盒子内产生了一层雾。下课后,我满怀欣喜地打开早餐盒,得知盒子内是两块我最爱的黑糖花生粉曼煎糕。这两块曼煎糕呈三角状,厚实的面团内夹杂花生粉颗粒,淋上的黑糖浆。想起妈妈适才淋湿的背影,感到自责。另一方面,贪吃的我一边咀嚼软绵绵的曼煎糕,一边沉溺于曼煎糕独有的口感。其实,我非常享受曼煎糕的花生味,然而学生时期的休息时间总是匆匆忙忙的,还没吃完一块曼煎糕,值勤的老师便拿着藤编,赶我们这群贪吃的小猪排队回班。我在老师的下仓促地咽下最后一口曼煎糕,牵丝的黑糖浆、颗粒分明的花生粉、清甜的白糖及软嫩的外皮,一同滑入肠道。
今天的气候与十年前妈妈为我送早餐的情景相似,庆幸我们如今身处大厦,不会被大雨淋湿。看着熟悉的摊格,我和妈妈为曼煎糕老伯的离世倍感惋惜,妈妈说,她再无享用老伯做的“旁边的曼煎糕”了。日后回想,那回休息节来不及消化的爱,不仅源自母亲,还有老伯对传统手艺的坚持。若说曼煎糕饼皮糅尽了老伯的一生;而黑糖与花生粉的交织,犹如母亲与女儿的相处,苦涩里带甜。伴随老伯的离世,当地独有的黑糖花生粉曼煎糕,即将被溶解为民众记忆里的一道佳;母亲十几年前给我递曼煎糕的画面,成为我们母女俩雨季的独家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