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树
小时候寄人篱下,连树,也种在别人的家。五六岁的时候借住外婆家。当年父母婚姻出现状况,以拍卖房子的形式闹分居,失去家园的我们随母亲暂住外婆家,长达一年之久。那时年纪小,不知这是“寄人篱下”,经常幻想把外婆家的一切占为己有。
外婆家地大,一共有五间房间,大厅与饭厅、厨房以一条长长的走廊衔接。外婆家的房型原是木屋,据母亲转述,我出生前,舅舅将木屋翻新为水泥屋,所以我也不曾见过它原本的样子。房子坐落于空地正中央,正门前的空地用于泊车,屋外有一个漆上银色的钢铁秋千。为了方便打理,这片地早在房子翻新的时候铺上一层洋灰。外公生前种了一棵红毛丹树。沿着外公的红毛丹树一直走到屋子左侧,房屋的另一端还有一大片废置的空草地尚未铺上洋灰,妈妈每隔两个月便雇佣工人除草。我经常幻想,倘若这片草地能种满各式各样我喜欢的植物,那外婆家是不是完全等同于我的家了?
某夜,妈妈带我和哥哥逛星期五的夜市,我居然在售卖植物树苗的地摊遇见了罕见的松树树苗,我称之为“圣诞树”。妈妈和哥哥似乎尚未察觉我被圣诞树吸引,匆匆把我拉走,我边走边回头,心想等会儿一定要带他们来看圣诞树。地摊摆在夜市入口,我们绕了夜市一圈,我拉着妈妈和哥哥到地摊,求他们给我买圣诞树。幼年受卡通片影响,我对圣诞树满怀憧憬,圣诞树是我梦寐以求,希望拥有的植物。在我的记忆里,我鲜少让妈妈给我买东西。我和圣诞树的相遇,犹如粉丝遇见偶像,我巴不得把它抱回家,细心灌溉,盼它长成一棵可以挂满吊饰的树。母亲小声地说我们没有家,没有地方让我种树。我说,外婆家那么大,我的圣诞树只要小小一片地,请她付钱。我记不清妈妈的反应,只知道最后是哥哥付钱买下圣诞树的树苗,抱着树苗走回外婆家。
吃了晚餐,哥哥到红毛丹树旁的土地挖了一个可以栽种树苗的洞。我从饭厅走到屋前,见昏黄的路灯把哥哥的影子照得又黑又长。哥哥忙里忙外,我坐在秋千上看哥哥种树。不久,他喊我过来,说他即将把树苗种下了。我朝哥哥飞奔而去,看着他把土壤填满树苗的周围,然后浇水。此刻,我在心里默默地替把这棵圣诞树命名为“哥哥树”。哥哥从来不知道,我最爱的树,悄悄地以他为名。
十几年来,哥哥树的成长命运几经坎坷。我们从外婆家迁走之后,它一直处于“放养”的状态。唯有周末回外婆家时,哥哥会替我浇水,直到他离开槟城到柔佛念大学,这份任务才完全交托于我。哥哥树,名义上是我的植物,实际吸取了哥哥用心灌溉的养分。我虽然喜欢哥哥树,却经常为它忘记浇水。也许因为照料不妥,哥哥树的成长速度较一般树木缓慢。约莫我升上中学,哥哥某次大学放假回乡,兄妹俩后知后觉发现,这棵树终于长得比我高了。
哥哥树耗了好长一段时间熬出了头,树身远看像一个绿色的大云朵,但是它面临的成长风波持续绵延。今年家人协商翻新并拓建外婆家屋顶,萌生锯哥哥树的念头,我极力反对。妈妈依旧对我说,这是舅舅他们的家,我们没有权力。我不服,以红毛丹树作比附,用哥哥说过的话告诉舅舅——树在,家在,他最终同意保留哥哥树。平复一段时日,装修工人突然在我的哥哥树内侧发现一个巨大的虎头蜂窝。舅舅联系消防人员取虎头蜂窝。我原本单纯地以为哥哥树从此相安无事,奈何消防人员叮嘱必须把虎头蜂造窝的部位锯掉,以免蜜蜂重新筑窝,哥哥树最终不抵宿命,外婆家草地上,目前仅留下哥哥树矮矮的树干。
小时候逢年过节,哥哥和我都会一同装饰哥哥树。圣诞节的时候挂满缤纷的圣诞吊饰;农历新年的时候用红包封剪金鱼挂在树叶。圣诞节即将到临,农历新年亦接踵而至,我望着眼前光秃秃的哥哥树,一时不知道如何装饰哥哥树。回忆当年,我依然清晰地记得哥哥种树的情景;记得他当时对我说过的,树在,家在。但愿这棵树重新长满树叶的时候,我可以牵着侄儿侄女的手,向他们介绍,这是姑姑的哥哥树,也是你(们)的爸爸树,而树在的地方,是你们、我们,共同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