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入平安
校门近在咫尺,我减缓车速,以时速三十前行。一辆白色轿车从右侧转弯处甩了出来,车轮碾过白线,车尾刮花了我车右侧的前保险杠。司机摇下车窗,对我比了不雅手势,猛踩油门气冲冲地离开。我楞在原地,犯错的不是他吗?反应迟钝的我脑袋一片空白,直到后方的车子鸣笛,我才缓慢地将车子驶入校园的停车场。我永远不会忘记,那时的我,赶着上早上八点的中国思想史;那年的我,只有十八岁半,独自开车上课不足两个星期。
初遇轻微车祸,我惊魂未定。车祸发生的瞬间,我用不及几秒钟的时间领悟道德老师所谓的“马路入虎口”。不过,道德老师说错了,开车这回事,并非驾驶者本身愿意遵守交通规矩便能相安无事。回家后,我带妈妈检查车身。伤在车身,痛在娘身,新车前保险杠出现了白色刮痕,妈妈佯装淡定,轻描淡写地说,“也只好这样了”。
小学四年级随母亲到英语学习中心接姐姐下课。我和妈妈按照交通灯指示在路口停车,红灯转绿,妈妈正准备放下刹车器。此时,不知从何冒出一辆来不及刹车的黑色轿车直接往妈妈的后车厢撞了下去,车内的我微微弹起,车子轻度晃动,撞击声不大。司机赶紧下车赔不是,欲留妈妈的联络方式赔款。妈妈稍作检查后发现车子并无大碍,于是没有把电话号码交给对方。我问妈妈,他不是应该赔款吗?妈妈说,做人有时候不必斤斤计较,少一事,则一事。
升上中学后,我每个星期二至星期五需要赶在早上六点四十五分前到校集合,步操十五分钟,之后到负责岗位执勤或站岗。因此,妈妈每天早上六点三十分准时送我上学。一如既往的上课日,妈妈和我出门前却发现天空下着滂沱大雨,我俩受困于公寓的雨遮。步操练习视气候而定,每逢雨天,步操训练必然取消。然而,我心急的不是步操,而是担心赶不及站岗,妈妈于是冒着雨从公寓底楼直奔停车场,到车上取伞,并将唯一的雨伞给我递上。由于我手抱课本与文件夹,妈妈干脆替我撑伞。我比妈妈高,需要稍微弯低身子才能把自己躲入伞下,妈妈则淋湿了半个身体。沿途,我理所当然地坐在副驾驶,把注意力集中在时间,因与时间赛跑而感到焦虑,就连妈妈接连打了几个喷嚏,我也没问候她。雨天交通拥挤,即使是不多车的清晨六点半,街道亦闪现了不少红光,我想,大家和我一样害怕塞车吧。
妈妈拐入看似空荡的捷径,母女俩原以为侥幸地避开车龙,岂料捷径因为淹水而无车通行,唯独两三辆与我们一样的车子卡在淹水处,动弹不得。水位近乎车轮的一半,妈妈默念佛号,踩足车油冲出淹水区,我不得为她的英勇惊叹。事后回想,我依然搞不清楚她的勇气从何而来,是观音菩萨送她的吗?还是与生俱来的母性足以逼迫她为女儿奋勇一次。到校之后,我为自己的自私倍感惭愧,站岗时挂念妈妈是否平安回家。依据国民型华文中学的校规,学生无法携带手机到校上课,我无法与妈妈联系,直到放学回家,妈妈才和我娓娓道来自己回程的时候如何绕道而行避开淹水区,在车龙塞了半小时的车。
考驾照的前三天,妈妈送我到大学学院上课时卷入连环车祸,情景不偏不倚依然是雨天。或许因为我生于水龙年,命中带水,以至于我和妈妈三番二次在雨天经历交通意外。连环车祸的撞击声响较小学那回提高了无数倍,清晰听见后方传来的“碰”、“碰”两声,四辆车子如骨牌,紧紧相贴,我们的车子在第二辆。四位司机与我共同上了警局。肇祸司机一脸懊恼,我赶紧打电话向中国通史课老师请假,妈妈与其他司机商讨车祸理赔事件。妈妈马来文不好,我代她写笔录,赶到课室时,通史老师已经把秦朝的内容说完。
独自开车,妈妈千叮万嘱雨天必须谨慎开车。我出车祸那天,天空飘着毛毛细雨,一般而言这种雨势对司机不具任何杀伤力,但莽撞的白色轿车司机把我吓得魂不附体,到校之后还得故作镇定地为老师泡茶,坐在课室听老师说了四个小时的儒家核心六论。
周末,妈妈带我到植物园附近的印度庙“洗新车”,为车子开光,祈求平安。这个仪式被信徒称为“PUJA”,中文直译“普迦”。虽然普迦仪式源于印度宗教仪式,但是当地华人取新车后亦不排斥到庙宇请印度师父“净车”。印裔师父全程念着我听不懂的印度话,把花水连同七色花瓣洒在我的车上,并用甘文烟熏绕车子一圈,最后在车灯、车镜、门把、四轮等车子部位沾上一颗黄色小圆泥球(其名不详)。
印度师父用马来语嘱咐七日之内不可清楚黄色小圆泥球,随即在车前摔了一颗椰子,椰汁四溅,破除煞气。他事先在四轮之下放了四颗“酸柑”,唤妈妈发动车子,将酸柑碾平,仪式告一段落。回家的路上,我依稀还能听见庙内念念有词的梵文经文。印度师父在方向盘正中央沾了一颗黄色小圆球,妈妈紧握方向盘,坐在副驾驶座的我,希望我和妈妈从此出入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