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曲·母难
三月一日。
从压人的棉被中辗转醒来,翻身折被的过程中差点跌到床下,多亏脚尖先到,勉强稳住身形,活像无尾熊般一翻一折,终于搞定。(听说无尾熊的睡眠时间特别长,用来形容我再好不过)
主人房空荡荡的,父亲出门了,母亲可能在忙家务。光线微暗,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洗刷未醒的脑袋,拍走睡意。谁说一早起来就要迎向光芒万丈?浅灰的天空配上柔和下落的雨帘,也别有一番情调。(后来才知道它是本次水淹柔佛,顺道没过彭亨的罪魁祸首)
啊,不对,今天是我的生日。
大脑的容量是残酷的,特殊机制使得琐碎小事被系统性过滤,最后留下相对‘重要’的事情。曾经在学校和同学谈起童年记忆,却被他一击致命:“怎么不拿这些空档多背点历史呢?”
真是的,回忆不仅能在写作时注入最真实的情感,老年时还是重现一个时代背景的关键。不过,怀旧如我,还是漏了一个缺口。
关于生日的回忆就像绝流的池水,要不是日历挂在显眼的位置,电脑疯狂暗示二月二十八日,我估计也快忘记,继续任由自己沉浸在学习中。一生中除了大年初七——人日以外对于自身最重要的一个节日,也该放下浮躁心神,细细品味。
老实说,还以为我还是个小小婴儿时就已经看过烛影跳动,品尝到生日蛋糕的滋味了,直到某天和母亲坐在餐桌前闲聊,却意外得知那时根本没想过要替我过生日,大感惊讶。再三追问,才知道也就六岁时过了一次。
有人说记忆是会被自己无意中篡改的。那场生日会我当然记得,一进课室便收到全班无数稚嫩童音的祝福,纸盒翻开,是个蜜蜂造型的可爱蛋糕,一人一块,何等的快乐。难道大脑替我按下了ctrl+c和ctrl+v?但我怎么一点都没察觉呢?身边人过生日的太多,麻痹了?还是有另外的原因……
对于母亲,她又经历了什么?当初为了减少疼痛决定剖腹产,就毫无顾虑按着医生的建议做了半身麻醉,天真地以为这样就有了担保,无畏无惧地躺在床上静待我呱呱坠地。
“快,再问问医生,为什么我还有感觉?”
谁知痛感消失,人未睡去,等待中听见各类器材在容器中跳舞,发出丁零当啷的尖锐声响。皮肤被划开了?手术刀一层层深入,纸巾在切口周围乱转,还有肚皮被拉扯的触感。。。母亲慌了,一整场手术都精神紧绷,怕麻醉剂没发挥应有的效用。脐带剪开,针线缝毕,松一口气的同时又收起母爱泛滥,率先检查五官四肢是否完好,一遍遍和父亲确认。
“所以医生为什么要扯你的肚皮?”“不扯的话,难道你自己蹦出来?”话语刚落,与母亲一同哈哈大笑,笑中滚落了失去许久的童真。
咦,所以过生日真的快乐吗?也难怪我从来没要求过。
轻手轻脚地下楼,竟瞥见母亲端到餐桌上的一个小小惊喜:常常在橱窗粉饰中被托盘高高捧起的家伙居然出现了——是生日蛋糕,一个相对花花绿绿的同伴来说平淡无奇的生日蛋糕。纯白的躯壳上点辍了糖霜,开心果手拉手围了厚厚的一个圆。被灯光打得锃亮的表面刻了几行字,熠熠生辉。
第一行赫然是我的名字,出生不久,母亲便快马加鞭地催着父亲请人测算。取名当天,甚至惊动了远在几百公里外的阿嫲帮忙出谋划策,列出好几张名单后,才被母亲一眼看见命中注定。
取名完毕,‘大师’还不忘赠送额外服务,信誓旦旦地预言我有数学天赋。真是难为了他,半年考时扑了个空,仅仅考了刚好及格的分数,多亏年终考时力挽狂澜,免得不小心砸了别人的招牌。
第二行字活泼地跳跃起来。十五岁了,我曾在母亲不知情的情况下出了好多糗事。一年级时误入女厕,二年级时失手打人,初一时短暂地成了一条与世无争,只爱躺平的咸鱼。这是一段充满喜怒哀乐的成长历程,母亲亲眼见证我绕弯,跌跤,又挣扎着爬起来面向阳光。迎来新岁,‘青春十五’饱含她的期待。
“永远健康开心”,除了祝愿,也是母亲的用心。她想必是花了心思挑选,蛋糕是最为健康的白色,一尘不染。手拉手的开心果只是微微烤过,含在口里没有焦味,一口一颗,开心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父亲的生日歌响遍饭厅,中英版本全被拉出来溜了一圈。母亲因病不能开唱,但也附和着在手机上播了生日歌,满堂喜庆,透着温情与暖意。
心中暗暗盘算,蛋糕一定是母亲让父亲买的。两星期后正好是她的生日,到时和父亲合资,再买个蛋糕慰勉她的辛劳。
啊,不过还是让您破费了。
注:此文于2023年5月24日刊于中国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