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围城

Smog over Kuala Lumpur

假期的首日,我都不愿打开社交媒体。不用说,内容不是椰树就是油棕园,不是在飞翔就是在渡海。大家都在返乡的路上,而我躺在床上,眼望天花板,耳听打桩声,好不惬意。目光收回到许久没有打开的窗帘布,因为是浅蓝色,不打开也能让阳光暖暖的照射进来。不想打开窗帘,也因为窗的对面依旧尘土飞扬。印象中,这有着嘻哈细胞的打桩机已经在中学时期给我表演过了,怎么我上大学了,它还在动次打次。

在床上瘫了十几个小时,实在耐不住八卦的内心,拖着半麻的双脚,将窗帘打开了。还是那群嘻哈打桩机,还是那群小黄人,怎么四五年了还在打桩?仔细一看,原来之前所建的大楼早就站在他们身后,而这群嘻哈团队正在一步步向我逼近,把我家周遭的空地都侵略了,估计下一步就是向我发起“battle”了。算了吧,要是真的发起挑战,我就戴上墨镜和口罩,来几声“呦呦呦,来者何人”回应他们的“咚咚咚,三十五层”。目前,无法让耳根清净,但起码能眼不见为净,房间的墙壁短暂的变成黄白色后再次染上了浅蓝色。再次瘫在床上,还是按捺不住八卦的内心,打开了社交平台,看看大家是否都安全到家。刷了两小时,问了好几个朋友拍的什么树,过的什么桥,搭的什么飞机,在地上跑的是狗还是猪?还真别说,秀才不出门确实是能知天下事。闲着没事,跟几个还在赶路的朋友聊一聊,消除他们的寂寞感,当然也消除我的。屁股麻吗?肚子饿吗?闷不闷啊?他们问我。

其实我也不是没有家乡,只是相比起那些温馨和充满古早味的画面稍微逊色了一点。其他人谈到自己的家乡,都会很多故事可以分享,说说自己的家乡美食、土产、文化,而我的家乡总的来说就是–啥都有,又啥都没有,主要原因是缺乏乡味。有朋友给我分享过他家乡的千年古树,由当地土著常年照顾,树干可以让十几人环抱,树身高度似乎能碰到天空。我的家乡,遍地的铁树,还有一个曾经享誉世界的双身铁树,各个可能要上百人环抱,而且保证顶到天,爬上去还能摸到云。除了成林的铁树,这里还有成群结队的铁牛,铁象;马路上乱串的铁马,铁驴;横穿市区的铁蛇和铁蚯蚓,是名副其实的铁围城。

说吉隆坡是铁围城,我认为一点也不为过。城外的人看到的是耸立的高楼、繁华的景象;是充满生活前景的福地、追逐梦想的靶标,但他们却没看见城内用铁所制的人心。长居吉隆坡的人,并不是高傲自大或没有人情味,而是如铁一样,遇到火就会非常热、非常烫手;遇到雪就会非常冷、非常冻手。这里的人都在忙着寻找生存之道,实际的说法就是都在低头赚钱,因为一旦消停片刻,城外虎视眈眈的人们,就该进城了。这里的人不是钱不够用,而是钱不够未来用。吉隆坡人的思想与外地人一样很简单,只不过一边想出去,另一边想进来。许多人爱评论说吉隆坡的居民没有人情味,我个人认为这并不是抹黑,多少的家庭和邻居之间哪怕出门见面都不打招呼,不是有仇,但也没有情。能在门口碰面,不是早晨赶着上班的,就是午夜回家休息,互不打扰是最佳的选择。这些所谓铁石心肠的人,都是忙着赚够功德离开这座铁围城,去看看遍地花开的净土,所以请不要责怪他们不和蔼可亲,他们只是在尽量的少与别人结缘,少造业,少受苦,无挂碍,早解脱。

我的家乡就是这么简单,就是如铁围城一样,有人进来,有人出去,有人想进来,有人想出去,有人又进来,有人又出去。这里的人都随着业风而起落,不是业障的业,是事业的业、学业的业、产业的业。这里的一切永远都是陌生的,每个人在你熟悉后就走了,每个机会在你犹豫后就没了,每条路在你习惯后就改了。祖辈从中国南下就在这里落脚,四代都在城里生活,看着吉隆坡如何化成铁围城,其实我不知道这里算不算家乡,或者说这到底是不是我向往的家乡。

2023.03.21刊于星洲文艺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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