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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游极乐

说起槟城极乐寺,多数人或许会想到农历新年期间那无比辉煌的万盏光明灯,或是标志性的万佛和宏伟肃穆的巨型观音像。而我,却在偶然发现极乐寺的全称实为鹤山极乐禅寺后,想起前阵子终于看完的电视剧《鹤唳华亭》,毫无征兆下决定故地重游。

那是个出奇酷热的中午。我和萱一人一把遮阳伞,一人一双被热情阳光刺得睁不开的眼,顶着接近摄氏35度的高温,一面互相抱怨对方怎么低估了北⻢的暑热,一面依然缓慢而坚定地一步步往前方高处的大雄宝殿走去。哪怕除开天气因素,那一路仍不算好走。或许是修缮工程尚未完成之故,原来就有点陡峭的上坡路,愈加崎岖坎坷——一方面要提防一些破缺不整的水泥石砖,一方面还得警惕石砖缝隙处略微湿滑的苔藓。稍有不慎,随时有跌跤受伤之险。

然而,沿途景致确是极美极富意境。

走在一道不知通往何处的⻓⻓回廊,周围全是古朴典雅的中式建筑,远处花圃里则种满了南洋味儿十足的不知名的绿色植物,一片芳草萋萋。二者突⺎而缤纷,竟形成某种或许只存在于⻢来⻄亚的混搭⻛景。在那一丛又一丛的林木葱郁之中,是一排无数尊身披亮橙色袈裟、色彩斑澜而不失俨然的佛陀慈目。而在另外一旁,几乎为大树枝叶与芭蕉叶所隐蔽处,却是一座以红为主色的圆形亭子,亭内则是一尊被几尊可爱沙弥像围绕,带有上座部佛教色彩的佛像。恍惚望去,像是亲眼⻅证佛陀来到蕉⻛椰影,给佛弟子讲经说法。那一瞬间,许就是我与萱,两个大俗人这一生中最接近净土(抑或应该说是桃源)的一次。

回程时,我同萱说,我是多么希望自己能够永远沉浸在那静谧与喜悦漫溢的氛围里。因为,后头的大雄宝殿已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番景况。

行至大雄宝殿,首先映入双眼的并不是我想象中那令人想放下三千烦恼的清净幽雅,更不是电视剧 《鹤唳华亭》里,大相国寺那古刹式的静穆森严,却是殿前高瘦竹架上一层又一层,几乎挂不下,已砌成一棵彩带树的五色许愿彩带。花费一元⻢币即可自选一条彩带,在佛菩萨前许一个愿望、祈盼几分来自天界的怜悯、求得一份心安。我瞄了一眼一旁已按信众诉求分⻔别类的彩带箱,里头剩得最少的果然就是“身体健康”和“出入平安”,而最多的则是“姻缘美满”和“荣华富贵”。可⻅历经三年时疫,漫漫人生删繁就简,也就是健康与平安才最实在、最心安,也最珍稀难得。

一位印裔小女孩一手拎着一⻩一红两条彩带,一手吃力地把握着⻓⻓的竹勾,在母亲的帮助下,几近艰难才将其中一条彩带挂到许愿竹架的最高点。萱告诉我,信众之间口口相传,将写了姓名的许愿彩带挂到最高点,愿望成真的机率便大大提高。我想,我永远不会忘记印裔小女孩那双烂漫而坚毅的大眼。竹架上的鲜艳彩带看似庸俗,实则全是来自鹤山下各处众生的声声祈愿。

到达山顶⻅识过观音巨像,我倚栏俯瞰山下如蝼蚁般微小的⻋辆与人影,忍不住思考《鹤唳华亭》男主⻆萧定权所说的那句:可得解脱处,唯神佛前,与山水间。如若这句话不假,那四面环山的极乐寺许就是向往中的可得解脱处。然,大雄宝殿这一集⻬菩萨低眉与金刚怒目的所在,竟是全寺范围内,烦恼与祈愿最盛的地方。

饱受爱欲嗔痴的求而不得之苦,谈何解脱?

站在理想⻆度,谁不愿意远离颠倒梦想,得到解脱?可惜现实里,绝大多数人的生活多的是不可解脱,如人事纠葛、如情爱纠葛、如柴米油盐、如繁重案牍……理智上清楚明了众生皆苦,更知道世间一切全应缘法生灭,如雾霭变幻莫测。只是知易行难,在面对生老病死与缘起缘灭,谁又能不生怖畏,了无挂碍?最终,山下欠缺慧根的我,听完来自山上的佛偈,又别无他选地回到周而复始的繁嚣之中。

故而,上山之路依然崎岖,山上大雄宝殿前依旧祈愿之声萦绕,声声祈求浮屠慈悲,岁岁年年。

而在回到家,回到熟悉的床铺枕头,听着熟悉的念叨和猫叫,豁然开朗——也许,在诸般不可解脱之中发掘幸福,再细细品味,才是生活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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