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有感
晕眩感由始至终如影随行,我就只能这么枯坐,在意念回旋间,默默地经历了一场祭奠的仪式。身心沾染了悲调与烟灰,一年又过去了。
二月新春的余温犹在,三月的烟雨说来就来,龟裂的大地也就闷那么几天,连绵不断的淫雨就滴滴答答地润饰着干枯的大地。这是一个描魂的季节,伤感、忧郁、悲情得由不得你展演欢笑。
路旁的山坟开始涌现了一年才出现一次的孝子贤孙。从原本顺畅的大路开始说起了堵车的故事,然后延续到交通灯的失灵、小型车辆的争先恐后、电单车的见缝就插,还有行人如入无人之境的硬闯马路绝技……时间悄悄溜了半响,车子还在原地踏步。远处的山头云烟袅袅,人头攒动各式各样新颖与传统文化撞击的纸扎用品招摇过市,男女老幼又说有笑,倒像是赴一场春日郊游。昔日的悲戚哀怨早已被日头蒸熟,时间是最苦口的良药。漫山遍野的荒凉终于赶上一场阴阳两届共襄盛举的市集。
我去的不是山坟,而是平民阶级的公寓,稍微不同的是这些平民都已作古,包括了我未曾谋面的家翁。家婆从二十多年前就已孤燕单飞,走过了平平仄仄的人生,尝尽人情冷暖,孩子们终于学有所成。家翁最后的归宿选在了风凉水冷的山洞里。诺大的洞穴,蝙蝠、猢狲与新鬼旧魂齐宿。有几次,我们去的时候稍早,迷蒙的晓雾笼罩着擎天而起的悬崖,千年古木矗立在壁立千仞的尖坡与绝壁间,猢狲秉自天性使然,攀巉岩而不履险,在纠结盘乱的根茎间,期待着人间的施舍。
今天我们终究迟了,兜兜转转了几个回合才勉强争得一席之地。泊车后,卸下祭品,走入了夹道欢迎的丐帮阵队中。无需吆喝,小贩的生意已经应接不暇,难得放晴就遇到了炙热的天气,饮料和零食顿时身价百倍。脚步渐行渐近,寒意袭人而来。风在洞穴里回转,卷走了眷恋的呢喃和叮嘱,迎面扑来。凉意在胸中流窜,偃息焦躁不安心跳。庙前的石柱叫青苔织绿,举头不见三尺神明,却是葱茏的绿植粗枝虬劲地盘突着冰冷的峭壁,一缕光束劈头洒下,虔诚的膜拜尽蒙佛庇佑,一圈圈的光晕如须弥相光,给予抚慰与前进的动力。不敢久留,因为我心凡尘太多,害怕伫立太久,心事宣泄一地。
随着人潮鱼贯而入,始终错估了疫后的现实世界。许多来不及说出口的道别与遗憾都赶在清明时节倾诉,那些错过的、悔恨的、怀念的各种情愫并没有随着斯人的跫音渐走渐远,反而恰似苦汁悄悄侵体入肤。人们肩上摞着一个个金碧辉煌的宝箱,两手拎着各种纸扎品,想来都唤作“弥补”。腾出的手臂上还挂满丰盛佳肴,包粿糕点,还有饮料茶水等。供桌上摆满了食物,这是一场先人奔赴的飨宴。人潮络绎,桌上的食物也分楚河汉界,井水不犯河水,孝子贤孙们守护着,一来便于先人辨识位置所在,二来预防猴孙们突击偷吃,三来也可避免左邻右舍一时错手,收错了食物。只是人声沸腾,要尽诉衷情却也难以成事。
被推挤了数次后,我已经晕头转向得无法站立,只好拉着孩子找了张石凳休息。身后是一字排开的香炉,氤氲腾升的轻烟熏得我俩眼睛都睁不开了。心弦未被触动,泪眼却先婆娑。光影杂沓,迷蒙的咫尺之遥,竟分不清眼前熙攘来往中,是人还是魂。一些家长带了孩子到一旁的峭壁投食,满山的猴孙乐得不可开支。单手抱着水果糕点,还能摇荡过另外一根树藤,然后矫健灵活地往上爬去。满载而归的欢声笑语在山中回荡,翳入亘古苍茫的穹苍里,那是属于兽类的另一场飨宴了。
大约逗留了半小时,家婆娇小癯廋的身影忙碌地穿梭在人潮中,一下去了祭拜土地公,一下又走到楼上去和家翁叙旧。当初选择这里当家翁生命的崦嵫之地,应当是基于经济考量,当中也许还包含了与家的距离甚近的因素。然而,随着历史的推移,这个曾经以为的琅寰福地已稍稍逊色。猴孙野性难驯,平日里的荒芜萧瑟早已输给现代化墓园管理好几个马鼻。斟酌着乔迁,考虑着许多的繁文缛节,因此一切转变只在心中,行动力不足。
说来惭愧,我这个媳妇竟然无法分担工作,晕眩感由始至终如影随行,我就只能这么枯坐,在意念回旋间,默默地经历了一场祭奠的仪式。身心沾染了悲调与烟灰,一年又过去了。